第二章 （一）

我叫陶然。2001年1月31号，也就是农历正月初八，紧靠我家老宅子南面的邻居家添了小宝宝，是个女孩儿，她叫宋宁。

她是我，一直喜欢到现在，并且我确信会继续在未来继续喜欢的女孩儿。

我比她大六岁，第一次见她就是在我六岁那年。那天我只知道是邻居家的小孩儿满月，来请我们家过去吃席，外婆跟我讲的时候我并没有怎么在意，只是把头抬起来呆呆的点了下头，吸了一下鼻涕。

自从我爸妈离婚之后，我就被扔在乡下交给我外婆照顾。我性格不讨喜，不爱说话，不爱笑，对人没有礼貌，大多数时候自己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玩。

那天她家很热闹，我当时觉得非常吵闹，甚至有点厌恶，厌恶这种合家欢的情景，我那时候年纪小，觉得只要我表现的嗤之以鼻就可以真的不在乎了。现在想来，应该只是出于羡慕又不敢羡慕的心情。毕竟有太多事情是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徒增失望罢了。六岁的我道理还没懂，行动上却已经在自我保护了。

我手里紧紧攥着外婆给我配的一串钥匙，那个钥匙扣是个已经被我玩脏了的毛绒小兔子。

进去以后，我尽力表现的从容，实际上在外人看来依旧很局促，我唯一真正感兴趣的只有那个刚满月的小宝宝，那个叫宋宁的小女孩儿。我想见她，是因为我迫切地想要看见一个比我弱小的生命，让我也有一个可以保护的对象，让我能觉得自己坚强和成熟一些，不至于因为没有价值而被扔来扔去。

事实上，我见到宋宁的第一眼，她并不漂亮，即使满月了，却还是瘦的像个小猴子，皮肤也不白。我还记得我在人群中看到宋宁以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怎么这么丑啊。”，说完以后，众人立马安静，我外婆赔笑了好久，说我不会说话扫了大家的兴。

实际上我只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她丑是丑了点儿，但我又不讨厌她。相反，我对这个小小的丑娃娃还挺喜欢的。宋宁很爱笑，我在婴儿车前看她的时候她就滴溜溜地转着个大眼睛，因为瘦她的眼睛显得更大了，然后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就对着我笑了。那个笑容，就好像是，在一瞬间击碎了什么，年幼的我只能感受到自己被惊动了一下，愣了几秒钟。

我就呆呆的、没什么表情地又看了她一会儿，渐渐回过神来，她还是继续对我笑着，知道外婆喊我过去吃东西。

从那以后我就格外注意外婆说的关于宋宁的每一句话，什么“前邻事家那个小宋宁今天学走路摔倒了结果不但没哭反而自己爬起来哈哈大笑了好久”“小宋宁今天去上幼儿园啦，被一个调皮的小男孩拽了小辫子”“哎呀小然你看看人家前院家的小宋宁那么小就给她妈妈打下手做家务了，你再看看你什么时候能帮我做点事······”等等。

有时候我也会自己跑过去看看她，但是很少去跟她说话，她身边好像从来不缺陪伴的人，不是她妈妈就是别的小朋友，我不喜欢和别的人接触。

只有一次宋宁不知道又看了什么动画片非要自己去上幼儿园，我当时正好在胡同里面玩石头，听到她和她妈妈闹，她妈妈拗不过她只好同意。我看着她妈妈焦急的样子，又想偷偷跟着又怕被宋宁发现了再哭闹一场，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走过去对她妈妈说，

“阿姨，我跟着宋宁去幼儿园吧。”

那年我十岁，个子却已经一米六五左右了，我肩膀又生的宽，看上去可以保护小宋宁的样子，她妈妈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

那是我唯一一次有点感激我外婆天天喂猪一样除了逼我吃饭什么都不管的做法。

跟在宋宁身后两米左右的位置，看着她在我前面蹦蹦跳跳的还哼着歌，记忆里那是个夏天，我记得了她的身影，却没有记得那年的炎热。阳光被树叶剪碎斑驳地洒在她小小的身子上，随即又被她轻快的脚步踏着流动起来，那个画面给我印象非常深刻，直到现在还像一幅画一样印在我28岁的脑子里，在我并不幸福、对全世界冷眼相对的童年里，那是我唯一没有心生嫉妒的美好。

突然她转过头来，看着我，她不认识我，笑盈盈的看着我，“你也是自己去上学吗？”

我眼神躲闪了一下，回答，“嗯。”

“那我们一起吧！我们俩都是勇敢的人！你是虹猫，我是蓝兔，虹猫和蓝兔要一块去上学咯！”说着就拉起我的手，她的手很小很小，软软的，有些汗津津的。我被她牵着晃来晃去。

后来又有几次宋宁自己去上学，我跟在她身后和她一起，却没有再同她讲话。我很喜欢就那么看着她，像观赏一朵花，远观而不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