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心有难泯，时常只为那一背而辗转反侧。

饭后，周生辰有公务要处理，先行去了书房，十一趿拉着鞋，倚在他身旁看书。

身后皆是万卷藏书，红酸枝木立起一层层书架，俨然一堵朱红色的墙，在烛火下映出红光，遍布四周，有少许还落在人身。

他执起一支笔，弄墨于竹简上，她时而掠过几眼，最多写下的就是“已阅”两字，仿似过多的话，一般都为口述，不曾以书写传达。

长袖捋在手中，他刚抬起，便瞧见她盯着他的字，还有那支被他握过的笔。

“看什么那么入神？”他笑，伸手附在她的头顶，轻抚过她的长发。

她视线从简上抽离，回望住他的眼，微风悄然从窗而入，使得烛光摇曳。

光晃入人眼，也在摇摆不定，黑中隐匿灿灿星河。

她俯身趴到他腿上，伸出食指，指给他看竹简上的字。

他问，“已阅？这两字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倒是没有，只是为何只有这两字，再也没有别的了？

十一起身，去拿桌上的纸笔，落下自己的疑问，递给他看。

周生辰手执纸张，眉目微微蹙起，登时豁然雾解，他笑，“有些事还是当面说为好，若只是笔墨，怕道不清，也怕落下什么把柄。”

十一微愣，应是听懂了。

“困了？”他低声试问，“可要回去？”

十一摇头，继而趴在他腿上，静坐观望。

周生辰默了默，手绕过她的头顶，往她的后背轻拍了两下，慢道，“我看完这些，就陪你回去。”

她笑，微微颔首，手握住他的另一只手，揉捏了一下他的掌心。

以前她也握过男人的手，除了父君，就是三哥，可和周生辰相比，都是截然不同的。

幼时，三哥会在寒冬里，伸手给她的手捂暖，一会儿对着她的手掌呵气，一会儿又会揉搓，直到掌内生热。

三哥说，女子最忌手脚冰凉，寒湿最易从这两处而入，所以一定要时常备下暖手炉，且叮嘱下人在屋内添置炭火盆。

周生辰掌心感触她手上的凉，冰从脉搏而入，像凝住他的血。

“怎么那么凉？”他拧眉，放下手中竹简，去握住她，“手炉怎么不拿着？”

周生辰唤了她身边的婢女，要来了乘着檀香的手炉，里头放了些安眠的香料。

“来，握着，”他把手炉塞到她手里，不允许她回绝。

他看似有意责备她身边伺候的人，明知她体寒，还不多加上心，他人在府内便是如此，那倘若不在府中的时候，他们岂不更加懒散，怠慢。

十一的手握着炉子，另一手去拉他的衣袖，微摇头示意，不干她们的事。

他了然，低下头，耐心地问，“你不喜欢这手炉？”

她点头，确实不喜欢，炉身皆是铜制，还雕刻了许多她不识的金文，没兴趣去辨识，还硌手。

他深叹一口，呼出白雾，房里着实的寒冷。

“来人，倒盆热水来。”他冲侍从吩咐了一句。

周生辰将十一扶起，坐到他身边来，大氅盖在她膝上，手塞到下面，继续握着。

“王爷，热水备好了，”侍从把青色铜盆放于木架上，从身后取出一方手帕，放进盆中。

周生辰摆手，命他们全部退下。

“不喜欢，也得先抱着，捂捂手，”他说，十一虽有些不愿，还是双手接过他递来的手炉。

十一看他背对着自己，好像在拧手帕。

周生辰把盆里的手帕，渥了热水，再取出拧干，转过身拿手帕去替换她手里的香炉。

一阵温热瞬息裹住她的手背，不烫，恰好。

他笑，“这样的法子可好？”

以热帕捂手，倒是满足了她的要求，既不会硌手，又能取暖。

十一微微颔首，头靠在他的右肩，磨了一会儿，等帕子变凉了，又还给他，继而循环往复地换热水，不过周生辰不胜其烦，再而湿帕，拧干，递给她。

如此下来，侍从也交替换过不下五盆热水。

直至她困倦，挨着他睡着了。

周生辰转头一笑，屈身将人一背，十一脸贴到他的后背上，嘴微微嘟起，似成一细小的铜板。

她在梦里，浑不察觉，腾空一瞬。

他让人在她背后披上大氅，将寒气一应隔绝在外。

“十一？”路上她喃喃了几声，他微扭头去看她，眉间蹙紧，像是被噩梦桎梏。

风意不解人意，硬要吹散他的话语。

他唇上使着力，“十一别怕，我在这里，他们都不敢伤害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