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11）

前尘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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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羲禾及其堂弟随她的侍女连翘乘马车赶到浔阳城，还没到林府，便被人急急忙忙拦了下来。

“李伯伯，您有什么事吗？”

对方看起来焦急万分，黝黑的脸庞被憋得通红，虽然不太看得清。

羲禾又望了望四周，只见周围的人都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还有人拉住李伯伯，似是不满他的行为。

“羲禾呀，你听李伯伯的话，现在就走，能走多远走多远，别再回来了！”

“林府……林府，一夜之间，没了！”

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砸在林羲禾的头上，脑中瞬时嗡嗡一片，什么话也听不见了。

林羲禾赶到林府时，林府大门仍旧紧闭着。她登时脸色一白，心跳隐隐加速，不详之感在心底逐渐蔓延滋长。

青天白日，林府怎么可能门窗紧闭？

她硬着头皮推开林府大门，映入眼帘的是整整齐齐两百多具悬在房梁上的尸体！

而最前面的，悬挂在大门前的两具，是羲禾的父母。

连翘不知从何处跑来，一把搂住微微颤抖的羲禾，泪水模糊了视线，在眼眶中打转。

“羲禾，别怕，别怕，我在……”

连翘同羲禾极为困难地将父母的尸体从白绫上挪下来。远远望去，还有两百多条白绫。

这时，羲禾的房门倏然打开，“啪”的一声脆响，惹得连翘不禁打了个冷颤。

只见门内飘飘悠悠着一条白绫，它仿佛生了灵性，扭动着身子，猛地朝羲禾飞去。

她冷不防被突袭过来的白绫勒住了脖子，而且这条白绫越勒越紧，羲禾呼吸逐渐急促困难起来。

“羲禾！羲禾！”

连翘拼命拽住白绫，奈何她的力气太小，只能看着羲禾愈发涨红的脸颊，以及额头凸显的青筋。

正当林羲禾阖上眼眸，一心赴死的时候，突然感到脖颈一松，一大股新鲜的空气钻入喉咙间。

她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那白绫居然放过她了！

此时此刻，它正缠在羲禾的腰上，如同悬在头上的一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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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羲禾的堂弟名为林深，比她要小一岁，打小便体弱多病。平日里默默无闻，很乖巧，只会眨巴着一双眼睛，让人看得心生怜爱。

偌大的林氏，如今也就只剩下这三人了。

浔阳城一些旁门小支以各种“正当”理由将林氏据为己有，而林羲禾与林深作为林氏唯一的血脉却被赶出家门。

外界传言，林羲禾乃天煞孤星，克死了一家人，谁若是与她沾边，必得遭报应。

想来浔阳林氏曾经救死扶伤，惩恶扬善，灭过多少邪祟？如今遭遇灭门危机，竟然无一人敢伸手援助。

连翘一人承担下养护两个孩子的艰苦任务，白日夜间都在不停地打工干活，可是收入却极其微薄。

浔阳城有不少明眼人看得出来“林羲禾是天煞孤星”只不过是空穴来风而已，但是他们不但不为羲禾出头，反而凭借这一点，拼命压榨这三人。

别人领十文钱，连翘偏偏只能领一文钱！

林深没了以往的药吊住性命，身子也愈发乏力了，面容苍白而憔悴，甚至时常会咳出血来。

有时羲禾仔仔细细点了荷包里的钱，不禁茫然，她以前赏乞丐都不止这个数目！可今时不同往日，连翘将大部分家用都花费在林深的药身上，恨不得一个钱子儿掰成两半花。

巨大的生活压力如同一块岩石，压得三人抬不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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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他们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吃完上一顿饭就得考虑下一顿饭。

整整过去了一年，林羲禾十岁了。

某一日，林羲禾发现，连翘回来的时候失魂落魄的，全身凌乱无比，像是被人殴打过一般。在那之后，他们三人的生活便稍微宽裕了一些。

过一段时间，连翘又会这般回来，然后又会有一段相对富足的日子。

羲禾不禁疑惑，这天趁她不注意，偷偷跟在连翘后面，好在她近日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并没有察觉。

只见连翘去了一处繁华地段，那里不是别处，正是一处让女子听了咬牙切齿的地方——青楼。

原来这几天的钱，都是从这里赚的！

羲禾忍不住把脸埋在手心，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制止吗？可他们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赚钱了，林深已经快不行了，急需用钱！冷眼旁观？她做不到！

林羲禾悄悄跟在连翘身后，躲在一扇屏风后面。

紧接着，一名虎背熊腰的大汉推门而入，嘴里不知道嚷嚷着什么，骂声一片。连翘麻木地凑上前，说着阿谀奉承的话，企图讨他欢心。

不料那大汉一巴掌掴在连翘的脸上，骂道：

“死婆娘天天摆个臭脸给谁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落魄成什么样子了！还敢跟老子横！”

“你还以为自己是高人一等的林府大小姐贴身侍婢呢？我呸！千人骑万人操的荡妇！”

一席入不得耳的下井脏话响在耳边，连翘茫然无措地点头道错，而羲禾的眼眶里早已溢满了泪水，捂住脸低声抽泣着。

那大汉似乎听出来什么了，警觉道：“什么声音？”

羲禾登时一惊，不敢哭了。

而连翘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急忙起身拉过大汉的手，娇嗔道：“爷，这儿人多嘈杂，说不定是哪个不长眼的伙计，人都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您看……”

那大汉没听她的话，一把推开那具脆弱不堪的身子，骂道：“滚滚滚！滚开！谁知道你这个小荡妇有没有偷人？”

说着，他一脚踹开屏风，怔住了。

连翘登时心寒，望着哭得稀里哗啦的林羲禾，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在心底最深处蔓延着。

她狠狠拽住羲禾的手腕，嘴里骂道：“哪来的小屁孩？没看见老娘在办正事吗？怎么？这么小就学会看活春宫了？也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小贱人！滚滚滚！别耽误老娘挣钱！”

谁知，连翘刚把羲禾扔到门外，那大汉突然想起来什么，浑浊的眼眸中倏然闪过一丝狡黠，低低笑了两声，道：“等等。”

闻言，连翘感觉头皮直发麻，人也差点站不住了。

“这个黄毛丫头，就是你的大小姐祖宗吧。”

他阴侧侧地伏在连翘耳边，沉声道。

连翘慌道：“爷，您说什么呢！那个丫头精明着呢，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可能是她呢，若真是她，我还会认不出来吗？”

大汉又道：“是吗？那既然她与你无冤无仇，那我便把她带走了！”

“不行！”连翘急了，突然吼道。

大汉更加确信了，哈哈大笑一阵，沉声道：“你不是说不认识她吗？”

连翘登时心下一惊，原来眼前这人是故意诱她上钩的！

一股酸意涌上心头，连翘突然“砰咚”一声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不能带走羲禾！她是林府唯一的血脉了！您放过我们吧！”

“我来赔！以后您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我不要钱，我什么都不要！您放过她一命吧！”

“你不记得林府了吗？林家主为浔阳城除过多少邪祟，大家有目共睹，你们不能恩将仇报啊！”

闻言，那大汉又笑了一阵，一手揪住羲禾的头发，一手钳制住连翘的下巴，道：

“就是因为铭记林府的恩德，我才会这样做啊。林羲禾天煞孤星，克死一家人还不够，还想祸害我们整个镇子，你说，这样的人我能留吗？”

“其罪当诛！！”

说完，他又开始盘算起来。林羲禾可是林府的血脉，应该能卖上个好价钱。

还没等他想好卖给谁，突然感到手臂一阵疼痛，好似一块肉被咬掉似的。

大汉痛叫一声，低头，顿时怒火攻心。

只见羲禾扒在他的手臂上，拼了命地咬住他的手臂。

“妈的，贱货！”

大汉猛地一捶，一拳头将林羲禾捶晕了过去。

连翘抱住大汉的腿，一边抽泣一边怒喊道：“有没有人啊！救命啊！有没有人帮忙啊！”

可望向四周，连翘忽然不喊了。周遭挤满了围观的人，他们的脸上有挑衅，有不屑，有不忍，但更多的则是抱着看戏的心态，笑开了花。

甚至还有人上前帮助大汉，压制住她的身子。

意识越来越恍惚，朦胧中，有人狠狠地踹了她一脚，往她脸上砸了几枚铜钱，猝一口吐沫，恨恨离去。

还有人把她扔出春楼，嫌弃地抹了抹手。

瓦蓝瓦蓝的苍穹之上，一行大雁向南飞。

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普洒在红砖绿瓦、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浔阳城晚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连翘突然笑了几声，呸了一口血沫，吼着声音骂道：

“正堂上座 ！

家翁好酒 ！

白献刍狗 ！！

弃疏救亲 ！

人之常情 ！

何错之有 ？！

以身就难 ！

仗义援手 ！！

何罪之有啊！！！何罪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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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死了。

药不医病，衣不保暖，食不果腹。

连翘看着他躺在怀里死的，脸上安安静静的，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林深临死前，抚了抚连翘的脸颊，稚嫩的声音却显得如此沉稳。

他说。

连翘姐姐，如果我死了，你千万不要花钱给我买棺材，我想看日落长河，看星空万里……

你就把我埋在山上吧，我想安安静静地待着，一个人，安安静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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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喜。

下章继续，男主仍旧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