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散去,回到红莲水榭,夜已深。
楚晚宁身上有酒味,觉得不舒服,想去洗个澡,天气渐凉,红莲水榭的水池太冷,昨天洗了一次,差点没冻坏身子。
楚晚宁拿了衣服准备出门,有人闯入结界。
索性也不去了,把衣服放回床上,打开窗向外望去。
来人身上是死生之巅统一的服饰,身形高大。
楚晚宁看到一双眼睛,明亮的,温柔的,羞赧的,里面像星河流萤,伴着风起云涌,又像静水深流,藏着往事成荫。
墨燃?!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去水池,手放在池边,灵力输送其中,慢慢加热这一池子水。
楚晚宁站在窗口看着蹲在水池边的青年,想去开门,腿却定在原地,迟迟迈不开脚步。
水池加热好,墨燃才站起身,犹豫很久要不要敲门。
“师尊,你睡了吗?”
墨燃还是决定先问一下,时隔五年,楚晚宁在次听到墨燃的声音,心跳的厉害。
出去见墨燃,还是默不作声装睡?
锦囊的事墨燃知道没有?楚晚宁只觉得脑中嗡鸣,重逢的喜悦没多少,近乡情怯倒不少。
“师尊?”
墨燃小心的叫了几声,手握成拳半举着,拿不定敲不敲门,就如此僵持着,楚晚宁看了一会,觉得挺好笑,唇角浅浅一弯。
打开门站在这个徒弟面前,男人很高,比楚晚宁还要高出许多,皮肤晒成蜜色,显得很野。
楚晚宁有些伤着了。
他沉着脸,说:“大晚上不睡觉,到处乱晃什么。”
墨燃道:“师,师尊……”
楚晚宁点头,墨燃上前一步把他揽进怀中,头埋在楚晚宁肩上。
楚晚宁挣扎两下,墨燃非但没放手,反而抱的更紧了。
“师尊,真的……真的是你……”墨燃倒是没有太在意这些,五年来,楚晚宁睡着,他醒着,对于楚晚宁而言只是一场梦的时间,对于他,却是钻心剜骨的一千余天。
大抵是因骤然相逢,心中的喜悦与温柔,怜惜与酸楚超过了一切,墨燃也没有作任何他想,没有所有想入非非的遐思。
他甚至忘了他应当与楚晚宁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一段师徒当有的距离。
楚晚宁拍拍他的被,人竟然抱着他哭了起来,悬在半空的手僵在原地。
半晌,哑然失笑,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
楚晚宁拍拍他的背,“是我。”
墨燃抱着楚晚宁,犹如倦鸟找到依靠,他终于自乱阵脚,如今,也只有在楚晚宁跟前,他才会自乱阵脚。
“师尊……对不起……我今天拼命想要赶回来,我也给你带了礼物,想要见到你的时候,不空着手……”那些强撑的镇定终于飞灰湮灭,那些故作的从容终于土崩瓦解。
“我……还是很笨,你复生后,我答应你的第一件事,也没有能够做到。是我不好。”
楚晚宁见他这样,心中已是万分不忍,他素来喜爱墨燃,如今久别重逢,又哪里忍心让他这般委屈。
但听他说到此处,却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今日为何会迟来?”
“原本……也是来得及的。但在彩蝶镇遇到了一些作祟妖邪,我……”
“除妖耽误了?”
“对不住。”墨燃低着头,“非但耽误了,连备好给师尊的礼物,都毁了差不多……”
楚晚宁心底软下去。
墨宗师。
这个墨燃,果然和五年前不再一样了。
五年前尚且急功近利,如今却也知道孰轻孰重。
楚晚宁并非是个一心想着风花雪月的人,若墨燃见了彩蝶镇鬼祟之患而不顾,他反倒会生气,但如今这个老老实实在自己跟前,笨拙地请求原谅的男人,他却觉得,实在蠢得有些可爱。
好不容易把犹如大型犬类抱着他的墨燃扒拉下去,视线触及他的鼻尖,胸中顿时升起一股闷气。
这家伙吃秤砣长得,不但犟还高,真是,越想越不爽。
他掀起睫毛帘子,目光倚在凤眸尾角,若有若无又瞥了墨燃一眼。
这一眼瞧见个英俊挺拔的汉子,小麦色的脸庞微微发着红,发着烫,更衬得那双眼睛漆黑又明亮,熠熠生辉。
咚。
楚晚宁觉得自己的心脏重重颤过,他忽然咽干喉燥,不敢再看墨燃,骂了一句:“蠢货。”蓦地转身进门。
墨燃跟在他身后,屋内不算整齐,这一张纸那一件衣袍的,不过对于楚晚宁,这已经算是相当整洁了。
目光触及床榻上随意放置的衣袍,墨燃微顿,想起楚晚宁身上的酒气,看来是宴会散去后刚回来。
他本来想着天气渐凉,红莲水榭中的水池凉的厉害,这里面沐浴会着凉才去热一下,没想到这会刚好用上。
“师尊,你是刚从宴会回了吧,”墨燃卷起衣袖,“你先休息一会儿,我收拾收拾屋子。”
楚晚宁身上有酒气是不舒服,墨燃已经拿起抹布擦起桌子,他也不好赶人,拿去床榻上换洗的衣物出门。
刚才墨燃热好的池水,他也不用大半夜去妙音池洗。
墨燃把屋子里里外外全部收拾一遍,该洗的衣物放在一起,楚晚宁在外面沐浴他也不好出去,这些衣服等明日在洗。
原本就阴沉沉的天空中,落下了噼里啪啦的水珠子,散入珠帘湿罗幕。
墨燃凝了个法诀,一个红色结界自楚晚宁头顶升起,楚晚宁凝结界的手顿住了。
那结界很漂亮,光华流淌,顶端有细碎花痕,泛着红色光晕。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的杰作,甚至连海棠花都与他如出一辙。
下雨了,虽然有墨燃的结界,楚晚宁也不想在洗了,穿上衣服回去。
墨燃整理着楚晚宁散落的纸张,桌子上的书已经摆放整齐。
听到声音,墨燃回头,楚晚宁正站在他身后,“师尊,你这些书我只摆了一下,没乱碰,都是按之前的位置放的。”
“嗯!”
楚晚宁身上还带着水汽,眼尾薄红,墨燃把纸张整理好放在桌案上。
墨燃:“时间不早了,师尊早些歇息,我就先走了。”
“嗯。”
墨燃没带伞,楚晚宁不会让他淋雨回去,手一挥,一道金色结界撑在墨燃头顶。
白猫没看到雨夜中傻狗笑傻的模样,很短的路,傻狗走走停停,总是忍不住看向头顶的结界,和自己的不同,它是金色的,一如楚晚宁的魂魄,璀璨夺目。
师尊给我撑结界了,果然还是舍不得我淋雨,师尊真好……
次日墨燃起了一大早,今日是死生之巅每月一次的校检,他不忙准备,扎在孟婆堂捣鼓起点心。
楚晚宁按时起床,梳洗穿戴整齐,依旧是一张威严且禁欲的脸庞,飘然来到死生之巅南峰。
今日是每月一次的校检,善恶台甲光粼粼,数千名弟子都在那里演武,长老们在高台上验阅。
五年不在,楚晚宁的位置却没有变过,依旧设在薛正雍左边。
只见得他一袭白衣曳地,神情恹恹,自青石长阶行来,而后广袖一拂,径直坐于空位上,给自己斟了一壶茶,边喝边看。
薛正雍见他脸色不好,还以为昨天墨燃没有赴宴,让楚晚宁生气了,于是附过去,带着些讨好的意思,悄声道:“玉衡,燃儿回来了。”
谁料楚晚宁眉心抽了抽,脸色反而更差了:“嗯,见过了。”
“啊?见过了?”薛正雍一怔,随即点点头,“那就好,怎么样?是不是变得有些多?”
“嗯……”
墨燃在下方看到楚晚宁脸色不好,心中疑惑,昨晚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谁惹他师尊生气了。
离得远,只看到师尊吃了汤圆,继续与薛正雍说话,不知喜不喜欢。
楚晚宁淡淡地抿了嘴唇,拿勺子搅动碗盏中的热水,汤圆已经吃完了,甜的恰到好处,在他心里缓缓融开。
吃了点心,也不管下面热热闹闹演武列阵,楚晚宁拿了案头一本卷宗,去看死生之巅近五年的一些整改、变动。
这些东西都是薛正雍整理出来的,言简意赅,楚晚宁很快就把卷宗给看完了。抬手掩卷,却又看到下面还压着一本册子。
打开册子,书页上的字迹他一眼认出是哪个傻狗写的。
与吾师书,给他的信?墨燃写的?
“这是……”薛正雍瞥了一眼,笑道:“也是燃儿给你的礼物,昨日说是赶回来的路上和邪祟交手,书册不小心溅上了血污,还有好多页划破了,不好意思亲手给你,所以今天早上托我放你桌上的。”
他心头陡然像是被炭火烫着了,又热又疼,他掀起眼帘,想去底下茫茫人海,去找墨燃的身影,看到的却是甲胄熠熠,如池鱼踊跃。
他一时找不到人,就继续低头看信。
墨燃看着楚晚宁的头抬起又低下,看着他的书信,心中乐开花。
看着那端庄的笔墨,好像看到墨燃的笔尖才刚刚悬起,狼毫搁下,那个男人抬起头,再也不是少年。
从第一封到最后一封,他好像看到墨燃从十六岁走到二十二岁,身形渐渐抽条,眉目渐渐深邃。
只是每一日,都会坐到案前,写一封信给他。
偷着空闲时间看向高台,白猫师尊还在看着信,眉目弯成弦月,心情好的傻狗演练时还会指导一下对方的失误。
他只是在心中想:师尊,徒儿还有好多话没和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