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个故事：海中的光芒

1897年的深秋，我辞别可敬的伊格纳•波尔瓦教授，只身搬到临近海边的恩菲克斯居住。看着日复一日的潮起潮落，我寻求慰籍的空洞心灵能得到极大的满足。但这并不是我来到这里的主要原因。也许你在报纸上听说过，一枚奇特的陨石坠落在恩菲克斯附近的海里，这件事引起了当地人的巨大恐慌，他们像吉卜赛人那样驾着成群结队的马车落荒而逃，宣称魔鬼的信使已经来临，并且它将唤醒长眠海底的诅咒之城加尔海姆。《阿卡姆先驱报》的编辑杜伊斯•哈格尔对此事大加嘲讽，米斯卡托尼克大学的蒂尔曼•赫格特教授也在文章中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在嘲笑乡巴佬们愚昧无知的同时，这一事件无疑也为恩菲克斯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坦白说，当时的我还在思考去哪儿休养才能最好地满足我的身心需求。一看到这则有关陨石与逃亡的报导后，我就下定决心去一趟恩菲克斯。我并没有选择在普通的民宅中居住，而是选择了我心目中最具有象征性意义的地点：灯塔。在那里我能时刻感受到大海的变化无常，浩瀚无边的大洋啊，在你蔚蓝表象下的无底深渊中，埋葬着多少亘古时代被人类遗忘已久的古老秘密？

有时我会留心倾听这儿的海风。这里的海风好像与其他地方有些与众不同。在反复确认我的耳朵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我肯定地认为海风中夹杂着某种空灵虚幻、奇异飘渺的神秘笛声，就像塞壬女妖们用她们妖艳的歌声来引诱英勇的水手一样。如果我是一位作曲家，在这股神秘海风的启示下，我完全能谱写出与德彪西、贝多芬相媲美的神妙乐章。从古至今，有多少诗人、乐师与勇士从无边的大海中汲取无尽的灵感？恐怕没有人说得清。

但在我住下不久后，大海似乎就开始发生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难道真的与那块天外陨石有所关联？抑或是恩菲克斯居民口中即将苏醒的海底古城加尔海姆？我做着各种徒劳而荒谬的猜想。探寻大海的秘密是永远不可知的，除非它愿意主动向你展露那些埋藏千万年的古老秘密。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海面上也越来越难寻到海鸟的踪影。要是我的好朋友伊格纳•波尔瓦在这里，他一定会充满兴致地立即着手展开调查。可我毕竟不是动物学家，阴沉的天气令我局促不安，呼啸的海风折磨着我脆弱的神经。难道我就要这样狼狈地离开这里，并且一无所获吗？我天性中的倔强迫使我继续留在这里。我关好窗户，穿上厚实的大衣，以为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只是我忽然想到了刚才我在窗边的匆匆一瞥，不由得心惊胆战、双手颤抖；我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打开窗户，可是我的身体并没有听从我的命令。当窗户打开的一刹那，我看见成百上千的海鸟和鱼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即使是深海中最凶残的鲨鱼也没能逃过漂浮于此的厄运。水下隐约闪烁着五彩的磷光，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光芒，美丽与死亡交织一体，是的，我感受到了，它的呼唤……

天哪！我的半个身子都已经探出了窗户。可是大海下哪有什么光亮？我惶恐不已，赶紧离开了窗户。

夜晚降临，海上升腾起无数黑色巨沫，先前我看到的动物尸骸都已经被海水带走了。我不敢再多看，夜晚吹来的陆风中同样包含着那难以描述的奇异乐声。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乐声并不属于风，而是来自那处光亮所在的海底。尽管这种想法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诞可笑，可是今晚的声音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更加清晰，那绝对是乐器吹奏发出的声音，它指引着我前往海下一探究竟。我双手抱头，在床上翻来覆去，极力控制着自己天马行空的思维。多么可笑的想象啊！就这样，我一直辗转反侧直到天明。

天亮后，强烈的好奇心促使我来到灯塔顶层俯瞰这片海域。神迹出现了，大海在一夜之间被广袤的坚冰所覆盖，冰层下方，五彩的光亮自一块黑色的巨石中绽放，整片海域都被这壮丽的光晕所笼罩。我大口呼吸，注视着从海中升起的、来自异乡的古老文明。它们的存在甚至超过了这个世界本身，它们留下的宫殿足以令地球上任何一位数学家或是建筑师欣喜若狂。我渴望进去一睹它们昔日的风采，是的，我想，我想要进去，是的，可是我……

上帝啊！我刚才都做了些什么？冰海、光晕、宫殿……等等，我只是站在瞭望台上做了个梦？可这个梦是如此真实，真实到我甚至认为自己现在所处的现实世界不过是宇宙海浪中一颗小小的虚幻泡沫。我险些坠入大海，但在后怕的同时，我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竟然有一丝遗憾在迅速滋生。

我想走，离开这儿。大海已经变得狂躁而充满恶意，从它漆黑的色泽便可以明白。这片海洋一定是被那块陨石污染了。但我的部分意志已不再属于我，在又一个与它斗争的夜晚，那些空灵的乐声变成了狂躁无比的死亡之曲，而这乐曲已将我折磨得虚弱不堪。我别无选择，灯塔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庇护所，而我即将失去这里。我痛哭流涕，如同等待屠宰的羔羊，绝望地迎接我注定无法逃脱的宿命。可这一次，它改变了。我察觉得到风声引领着我躁动的心走向安宁，大海的愤怒也正在逐渐平息。当然，这一切的代价我心知肚明。夜晚就要到了，我不甘等死，决心从容面对我的命运。我一开始来到这里就是个错误。谁知道呢？也许会是个奇迹呢。想想吧，赫瓦尔•伊格斯，你这些天的懦夫行径足以令你的祖先羞愧不已，你是光荣的盎格鲁•撒克逊人，你决不能像任何一个胆小鬼那样在痛哭流涕中等待死亡！想至此处，我的精神也为之一振。我穿戴齐整，拿上表弟厄索送给我的护身左轮手枪，同时心中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今晚的乐声胜过以往任何一个夜晚，它指引着我走出庇护了我这么多天的灯塔，去探索深渊的秘密。恐惧的情绪在我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我的心里充满了探索未知世界的强烈渴望。午夜已至，如摩西挥杖一般，大海在我面前分成两边，露出一条蜿蜒曲折的小道。道路尽头，那块散发神秘磷光的陨石就落在一座宏伟壮丽的远古宫殿上方。原来加尔海姆真的存在！这块陨石是本身就属于创造加尔海姆的伟大种族，还是它的到来唤醒了这座沉睡亿万年的古殿的荣光？带着最后的思考，我决然步入了大洋下的深渊。每走一步，海水就迅速合拢，吞没我身后的一切，我并不在乎。比起我将要见到的事物，区区死亡算得了什么呢？啊，我将步入死寂的殿堂，分享那绚烂夺目的天外流光；我会成为人类世界最伟大的先驱者，尽管平庸的史册不会记录下我的名字。宇宙会记住我，我，赫瓦尔•伊格斯，在此向你们分享我生命中最后的秘密，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