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五天前的故事

“莱娜，你要继承我们的意志，好好保护这片尚未被工业，战争，愤怒，仇恨所侵扰的乐土。这是神明给予我们的恩赐，是封印住来自外部的邪恶力量最为有效的结界。”

记忆中的父亲躺在病床上，意识已经在恍惚中慢慢消逝。可他仍然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不敢忘记那个比他生命更为重要的使命。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点好笑呢。

“父亲。”

她想要挣脱他的手，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您到底……是为了谁而活的？”

我们到底……是为了谁而活的？

从莱娜•格林的诞生之日起，她就感觉到自己被这座镇子吃掉了。是的，吃掉，然后成为它的一部分，它的食粮，它的肉体。

她早已不再是她自己。

而他，也早已不是他自己了吧。

“莱娜。”

他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我们，是没有自己的。但我希望，你，可以，为了自己，而活下去。”

话音刚落，男人的眼睛就失去了光泽，也失去了动静。

“别了，贾克斯。”

为了自己活下去……吗。

意外地和我想的剧本有些不同呢。

莱娜把被子往上拉，盖住了男人的脸。她的内心第一次被激起了波澜，一如平静的海面上跃起的鲸鱼，在波涛之上溅起的水花。

为了自己。

活着……是为了自己。

多么荒唐可笑的事啊。

像个童话一样。

但是……童话也不都是骗人的，对吧。

莱娜从柜子里取出了她父亲留给她最重要的东西，也是格林家族代代相传的东西，他们的灵魂所在——

“呐，贾克斯，这个我就拿走了。”

守门人，格林家族的徽章。

“哦，忘了，还有这个。”

一本落满灰尘的书闯进了她的视野。她突然想起来，身为守门人的他们，还有着另一个传承的宝物。

“《弗兰肯斯坦的肉块》。”

居民花名册。

一如那小说里描写的怪物一样，我们也只是这座怪物小镇用来拼接身体的部件罢了。只不过啊，有些重要，有些不重要罢了。大家的区别，仅仅只是心脏和盲肠的区别。

而我呢？我又是什么？

外边突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雨珠敲击着石子铺成的路，奏鸣出一曲歌谣。

“弗兰肯斯坦的嘴唇，格林家族。”

嘛。原来我们是嘴唇。

她一边听着雨声，一边饶有兴致地翻阅着这本她之前没怎么关心过的书。

嗯……？这是什么？

在看完了很多被用器官命名的可悲家族之后，她于这本书的最末几页，发现了一个很能引起她兴致的东西。

“弗兰肯斯坦的牙齿。”

从这座镇子初生时便陪伴着他，经历过一轮换血，最为坚实的盾卫，却在走向暮年之时悄无声息地消失。我大概可以这么理解吧。

“爱洛奇的血脉。”

这个姓氏很有意思。eulogy，悼词。

莱娜安静地看着那些被划掉的名字，无情的黑线代表着死亡与放逐。他们家的人要么就是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要么就是不再是这个镇子的一部分。

她感觉他们很幸运。

“真好。”

不知不觉间，这本书也见底了。

“莎布•爱洛奇，名字被划掉了。”

“珍妮弗•爱洛奇，名字也被划掉了。”

“艾伦•爱洛奇。”

奇怪的事情出现了。

这个名字上被打上了一个框。

哦吼。如果是按照常识来看的话，这位艾伦小姐怕不是在这部名为弗兰肯斯坦的电影上映前就已经不在了。

大概是个腹死胎中的婴儿吧。

可既然是一个还没有出生就已经死去的人，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给她取名呢？

真奇怪。但也仅仅止于奇怪罢了。

毕竟，在这个镇子上，奇怪的事实在太多了。虽然我有时间，有能力，有条件去找寻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和来龙去脉，但我觉得这多多少少有些无聊。就像我们都知道一滴水里有很多的微生物，我们也有能力和条件去一一找出其中的微生物，可我们中的大多数不会这么做。

因为太多了。

更何况，当我们真正知道了水里有着这么多活物，喝水的时候，大概也会有一些不太对劲的感觉吧。恐慌也好，愧疚也罢，总之，不能好好喝水了。或许，永远不喝水，活活渴死，都是有可能的哦。

她可不想这样呢。

她，大概只会觉得有趣，觉得好奇，但并不会对此产生会引起麻烦的刨根问底。

在这个所有人都渴望“知道些什么”的世界上，无知才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尤其是，在这种知道了太多以后，要么疯掉，要么死掉的地方。

“艾伦•爱洛奇小姐，我记住你了。”

但……我真的对她很感兴趣呢

人类天性的好奇打倒了求生欲，促使这个自称聪明人的女人去关注那个奇特的名字。

“我们说不定哪天会见面哦。”

外边的雨下得更加猛烈了。雨帘遮住了窗子，让原本就已黯淡的天空堕向更深的黑暗。

“格林先生？”

忽然，女人的声音刺破了安静的雨，也打乱了她的思绪。

是个白色头发的女人。她穿着一身黑色雨衣，与漆黑的天幕融为一体。

“很遗憾，贾克斯•格林先生在一小时之前去世了。现在为弗兰肯斯坦看门的，是第66代守门人，莱娜•格林。 ”

“是……吗。来晚了呢。”

“不，没有，只要弗兰肯斯坦还在这个地方，任何时候回家，都不算晚。生命的消逝是常态，这个世界上没有不会消亡的东西，一切的生，都是灭的原初。正如灭，是生的原初一样，合情合理。”

她把书扔到一边，递出手，试着像父亲那样去帮助回到故乡的人。可来者却把手缩了回去，看上去有些害怕她。

“你……怎么听上去一点都不难过的样子？”

原来如此。

“我为什么要难过？”

我们生来都只是弗兰肯斯坦的一部分罢了。

没有自我，没有情感怪物的一部分，也自然是没有感情的怪物。

“啧……果然，这里的人，还是和十多年前一样啊。还真是……始终如一的怪异。”

白发女人叹了一口气，但终归还是踏进了她的小屋。

“但……这一切，也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