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殉剑之躯

不轻不重的声音却颇有气势，短短的一句话却耗尽了他的浑身气力。

　　“为何帝君如此钟爱诛妖剑？”问完此话，忆凉方知自己犯了傻。诛妖剑可杀妖无数，于神界而言是最管用的神器，帝君怎会不对其情有独钟。

　　此问毫无意义。

　　白贤忽地轻笑出声，眼底似有水雾弥漫。他只好背过身去，偌大的藏器阁只听得到他的脚步声，沉默的氛围再次将二人笼罩。

　　“你可曾听闻殉剑？”

　　铸剑有两大必要条件:得到剑灵的认可和一副有强大神力的躯体殉剑。二者缺一不可。当初的神妖大战，妖王手中的弑神剑就因未得剑灵的认可才没能歼灭神族。

　　忆凉对这突如其来的名词深感好奇，站起身望向白贤的背影。

　　“似乎听红线君提起过。”说来也奇怪，红线君只提起过诛妖剑的铸剑方法，却不肯说出殉剑的过程。从未听人说过，却有茫茫火海在她的脑中浮现。忆凉快步凑到白贤的身边，“跳入火海殉剑？”

　　白贤不可置信地转身扶住她的肩膀，眸中燃起的希望不带掩饰。他的语气比平日急促，手上的力气不断加重，“你可忆起？”

　　“忆起...忆起何事？”忆凉面露苦色，直到白贤察觉到她的异样放下手，她才佯装无事地说着，“帝君可否说说何为殉剑？”

　　他并未再作停顿，眼眶微红，强扯的笑容甚是苦涩。虽素未与神王正式谋面，却总觉两人已一同经历了不少。他的一笑一颦是如此让人熟悉，粉碎了忆凉心中对他的所有误解。

　　“剑冢有万千上好的兵器，我赴剑冢受尽磨难偏被诛妖剑选中。得到剑灵的认可后，我便与诛妖剑结下血契。上任妖王对战神界前，我未能找到一副好的躯体殉剑。经反复斟酌，我终作了选择。人选已定，我本以为不会再出任何差错的...”

　　“殉剑时跳的火海就在藏器阁，我命神兵神将严加看管，生怕这难得的剑被有心之人取走。殉剑仪式的前夕，却有一人偷偷潜入藏器阁。”

　　话说一半，白贤扭头看了眼呆在原地的忆凉，心中似有刀剑直击。

　　“那人偷走了诛妖剑？”忆凉转动着水灵的眸子，追问着故事的结尾。不过如此听来，定是不自量力之人窃取了诛妖剑！她刚想破口大骂，又听白贤继续讲述这个故事。

　　“我宁可我失去的是诛妖剑。那人啊...想尽了一切，最终跳入火海为我殉剑。剑中几百年的磨难，那人竟忍了过来。”恶灵缠身，终年不见得阳光。原来，她竟这么有能耐。胆敢私闯藏器阁，胆敢不听命令殉剑。极好，极好...白贤越想越觉苦楚，鼻腔微酸，只得止住回忆。

　　忆凉在身上一阵摸索，从腰间扯出两条手帕。她垂头思考片刻，有些不舍地把一张绣有凤凰的手帕向他递去。“此帕是我苏醒后就一直放于身上的，经常清洗，从未用过。”

　　手帕上的凤凰栩栩如生，神界的绣娘没有这样的手法。这曾代表爱意的手帕已可随便赠人，想来确实难忍苦楚。“为何赠我？”白贤目不斜视地盯着，但没有接过的念头。

　　停在半空中的手开始酸痛，忆凉撇了撇嘴，“男儿有泪不轻弹。”不顾神王的反应，她直接将那手帕塞入怀中。无意瞥见屋外一片银白，已不再飘雪，忆凉退去身上的紫袍，助神王披上。

　　“多谢神王！”终于物归原主。

　　“我问的是，为何选此帕，而不是你手中的那张？”食指的指腹轻柔地抚上那帕上的凤凰。

　　忆凉倏地笑出声，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了些甜蜜，“此帕是艺兴赠我的！”

　　白贤刹那间失语，心中最后的一丝理智不复存在。面前的人一如既往，提起喜欢的人就会兴奋起来。那么熟悉的眉眼，却不再为他而弯起。白贤欲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却被脑中浮现的一个个场景止住。

　　“敢问帝君和那殉剑之人有何关系？”忆凉继续追问。神王是光明之主啊，问会有人能入他的心？亦或是一名忠臣...一名很重要的忠臣。

　　白贤侧头轻笑，意味深长地对上她的视线。

　　“或许，她是我的命。”

　　纵然她曾爱他胜过自己的命，可偏已成了过去式。可她不再是白贤的深爱，而是他的生命。

　　忆凉深吸一口气，又觉胸口闷疼，随着又叹了口气。原来这世间这么多人，都逃不过感情的束缚。

　　“帝君可是每日每夜都在想她吗？”

　　想？

　　似是听到了最难回答的问题，白贤抿唇，望着茫茫雪地愣了神。待一缕寒风袭入，他才启唇说话。

　　“不敢忆往昔，风雪凉情思。”

　　侍女们忙着生火取暖，正在玩笑取乐，见神王落寞地步入圣殿。所有人都闭上了嘴，恭敬地跪下。神王拖着沉重的步伐，不予理睬进入自己的寝宫。

　　白贤慢慢从袖口中抽出一纸红笺，已不知是第几次看这红笺上的内容了。他或许已能倒背如流，每次看这诀别信时，心上的悲凉仍会不断加深。

　　他就那样静默地立着看完后，他终是落在了一滴泪。在仅有他一人的寝宫里，白贤无力地倒在床榻边，任由泪水无声滑落。也只有在无人时，他才敢释放自己藏起的脆弱。

　　“一纸红笺清花泪，半世流离山海盟。”

　　白贤紧攥着红笺，好似想将此抵进自己的胸口。

　　蜡烛燃尽，榻上的人不知何时已入了眠。在漫长的梦境中，白贤一如往常地梦见了她。那个口口声声说着只爱神王白贤的女子。

　　梦中的女子在远方向他招手，当他满怀期待地冲上去抱住她时，女子却投入了艺兴的怀抱。白贤的心脏开始绞痛，眼前的景象再次变化。耐不住这爱而不得的痛苦，他忽地发起抖，惊恐地瞪大双眼。

　　清冷的寝宫没有一点光亮，一如他的心，灰暗无光。

　　“忆凉...忆...忆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