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萱亲

“苏侯爷，虽今日陛下决定制定新的朝廷律法与军饷份额之事，您……”

　　“萧大人，今日陛下所决定之事并非你我等可以妄加非议之事，毕竟关乎治国之根本。陛下有此决定，必是为我楚国百姓有利之策。咱们就只要想着如何为陛下出力便是，又何必去想一些远如浮云之事，平添烦忧呢？”

　　一日散了早朝，苏慕寒与众大臣商论着方才朝堂之事，听了大臣们所言，他只觉得是杞人忧天，思之无益罢了。便不再想与他们在说什么，于是便做了一礼别了众臣，一个人快步走了。

　　由于大臣们早已看惯了这位新贵苏侯爷的为人处世之道，对于他此番有些无礼的举动也全都是当做没看见。依旧是三三两两的谈论，然后各自打道回府去了。

　　走到宫墙外不远处，苏慕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自己走来，于是停了脚步，当那人走近至身前时，苏慕寒神色突转凝重，未等那人站定便语气冰冷，略带愤怒道：

　　“你来干什么？我不是叫你没事不要到这里来等我，要是叫别人看见了问你我什么关系你要如何作答？趁现在还没人看见赶紧走。”

　　“你以为我想到这个地方来吗？”

　　“那……”

　　“青芝巷等我。”

　　墨冰本想告诉他今天她所遇见的事，没想到还没开口就被他不分青红皂白的骂了一顿，一时间顿生怒意，又不便多言，于是便告诉了苏慕寒一个地址，便匆匆走了。苏慕寒见状一看便知墨冰来这里等自己一定是有事，当下便未多想，当下便要去清芝巷。

　　青芝巷是京城内为数不多聚集贫民百姓的偏僻陋巷，巷中住着不少衣衫褴褛，环堵萧然的贫民百姓。自然也有一些沿街乞讨的乞丐。

　　正在他环顾四周环境时，突然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半跪半趴都在地上，蓬头垢面的老年乞丐，只见那乞丐身上满是伤痕乞讨工具竟只有面前的一块小小瓦片，虽然苏慕寒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场景，但还是可以看得出来此刻这个老乞丐身上的伤是因为几个乞丐因为争抢食物而造成的。这是这个老乞丐就仅剩一口气在苦苦支撑。

　　“怎么样？可看清楚了？”

　　正在苏慕寒呆呆的看着这个老乞丐时，墨冰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这让苏慕寒觉得有些诧异，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吗？”

　　苏暮寒转身看向墨冰，并用手指了指地上的老乞丐反问道。

　　“可看清楚她的相貌了？”

　　“相貌？”

　　听了墨冰这一问，苏慕寒才缓缓回神，原来墨冰叫自己来并非单单只是为了让自己看到这一幕，而是另有隐情。苏慕寒未及多想，便走上前去缓缓扶起那老乞丐，细细看了看他的相貌，觉得并没有什么异常，他刚要回身，却觉得脚下似乎踩着什么东西于是忙俯身查看，才发觉自己的脚下踩着一块圆润，白皙纯净如同羊脂一般雕琢一双如意，双凤云雷纹，下衬七彩绳穗的玉璧，在玉璧的侧面用官楚字体刻写着两个字——欧阳。这块玉璧一下子引起了苏慕寒的注意，虽说一般的皇亲国戚都会随身佩戴玉璧，但正经有资格在玉璧上刻写姓氏的人在京城之中也没有几个，除朝廷忠臣，皇亲国戚外寻常末流小官，贫民百姓是没有资格佩戴玉璧的，更不要说是在玉璧上刻写姓氏了。之后苏慕寒发现这只玉璧挂在老乞丐腰间

　　所以苏慕寒一眼就看出这个老乞丐的身份非同寻常。应该是欧阳氏的后人。可是若论起欧阳是现在谁的身份最尊贵那无非就是现任皇后和陵王生母凌妃以及欧阳府的大小姐欧阳唯歌，这两个人当中只有皇后才有资格佩戴刻有姓氏的玉璧。

　　想到这，苏慕寒不禁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此刻他几乎就完全可以确认自己面前的这个老乞丐就是自己的母亲。

　　为了证实自己的结论，苏慕寒看了看玉璧的另外一面上面清楚的刻写着两个字歆夏。没错，歆夏正是景轩母亲的闺名。苏慕寒知道他面前的这个乞丐模样的人竟就是自己的母亲。这时的他亦不禁泪流满面，此刻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墨冰会费尽心思的把自己叫到这里来，原来竟是发现的了自己的母亲。苏慕寒缓缓将母亲扶起来，一只手颤颤巍巍的伸到母亲的鼻前，之后又稍稍出了一口气，神情也比之前缓和多了。于是他扶着母亲站起身来。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墨冰一眼，便搀扶着气息微弱的母亲转身向寒苑的方向走去。墨冰亦是什么也没说，只默默的跟在苏慕寒身后走着。

　　“唯歌，你可看清楚了？”

　　“清楚了。”

　　“心中可是有了什么计划吗？”

　　“当然，这次我要让苏慕寒死无葬身之地。”

　　在苏慕寒与墨冰离开后，从不远处的一处阴暗角落中走出两个人。

　　一个是坐在竹制轮椅上，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知天命之年的人。一个则是略施淡妆粉黛，身形高挑，一袭白衣曳地风华正茂，年才而立的女子。

　　“哼！你终究还是太天真了。就算这一幕是你亲眼所见，没有任何证据，唯独只有一个乞丐为人证，就算是再傻的人也不会承认和相信的，更何况我们要对付的是苏慕寒和景卓君，他们可都不是傻子，你就这样空口白舌到陛下面前去告发苏慕寒，就算他不会杀你你也难免会无端引火上身。”

　　老人讽刺般的瞥了一眼女子，笑哼道。

　　“那你有何高见？愿闻其详。”

　　女子听老人的话中有些异样，转身狐疑反问。女子的语气中略有些愠怒，是他叫自己来的，也是他精心策划的这一幕，到头来却又是他第一个提出异议，女子实在是搞不懂这个老人究竟是在想些什么？明明已经天衣无缝的计划，最后却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而中止，这是自己绝对没有办法接受的。

　　“罢了，这一切才刚刚开始，来日方长，日后你定会明白。”

　　那老人见女子有些怒意，便不再多言，微微笑着摇头道。

　　“好！那我等着看。”

　　说罢老人和女子相背而去离开了清芝巷。

　　那是的清芝巷中寂静无声，经过这陋巷的来往行人还是丐帮乞丐都无人注意到他们，更无人听到他们的谈话。这一切看似蹊跷又看似自然而平常。

　　反观此时的苏慕寒已不似素日里那般从容冷静，不顾形象，不顾他人是否非议的背着自己的母亲走的飞快，墨冰看到苏慕寒这样，心知此事由她挑起，他必然会有此反应，事已至此，自己怕是劝不住他了，虽然他现在这样子自己有些于心不忍，恐怕不只是自己，只要是在一旁冷眼观望的人也会觉得看不下去，但是现在的情况毕竟特殊，能让他心中好受些也好。

　　回到了寒苑，苏慕寒依旧是一言不发，一门心思只顾着照顾此时虚弱至极的母亲，他将母亲缓缓放躺在床榻上，未曾耽搁片刻又立即去厨房为母亲做些食物。苏慕寒这一系列的举动，墨冰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在这中间她几次想要帮助苏慕寒一起照顾的，结果都被苏慕寒拒绝。

　　趁着苏慕寒此时正在做食物的当，墨冰静静的守候在苏慕寒母亲的身边，看着她仅仅依靠微弱呼吸残喘奄奄一息。瞬间明白，刚才苏慕寒为什么会这样，或许他觉得自己当年青春年少太过张狂，只知沙场之上，银枪铁甲呼啸往来而未及承欢于双亲膝下，而心存愧疚想要在与母亲重聚之时尽了孝道……

　　未几苏慕寒便端着一碗粥步伐急促的来到母亲榻边，墨冰见状忙缓缓将那老人扶起坐好，苏慕寒便开始一勺一勺的从碗里舀了粥喂母亲喝下。

　　喝完粥，苏慕寒又端来了一桶热水，动作轻缓地为母亲浴身，准备了干净舒适的衣物为母亲换上，方缓缓将母亲放躺回榻上，不知为什么，方才苏慕寒为母亲喂粥，浴身时母亲都没有睁眼，躺回榻上时，面色稍有缓和，竟然安稳的睡下了。

　　此时忙完这一切事务已是日暮时分，苏慕寒见母亲已睡下了，心中的石头也放了下来，缓缓长叹一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走到房门口，这时墨冰正静静等候在门口，见苏慕寒出来，走上前道：

　　“怎么样？伯母没事了？”

　　“嗯。”

　　听到墨冰的声音，苏慕寒犹如释重负般，缓缓闭了闭眼睛，语气轻柔的答道。

　　“今天的事……你怪我吗……”

　　“不，我要谢谢你，让我和母亲得以重聚。”

　　墨冰听着苏慕寒这句话，心中很不是滋味，他不知道此时是应该替他高兴还是应该替他悲伤。日后朝局变化难料，定会将更多的人卷进来，苏慕寒已置于风口浪尖了，若是以后将他的母亲卷进来，这是谁都不想看到的，想到日后可能将他的母亲置于险境，墨冰心中十分自责。

　　“墨冰，……你是怎么知道她就是我母亲的？”

　　苏慕寒抬眸凝望了远方许久，方悠悠问道。但说话时的眼神依旧是冷如冰封般的看向远方的天空，似是要以此来掩盖自己此刻内心的挣扎与悲凉以及五味杂陈……

　　“直觉……慕寒……我觉得你母亲应该是……”

　　墨冰见苏慕寒这样问，一时间竟慌了神，方定定答道。墨冰今天是第一次直呼苏慕寒其名的，她知道自己想说却未说出口的话对于他来说是多么的残忍，但他终将是要面对现实的。

　　“墨冰，你不必再说了……我明白……”

　　苏慕寒依旧是凝望天际，但眼中此时确实极力忍着泪光。苏慕寒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自那年睿城逆案案发时起，欧阳府就已经注定是案上鱼肉任人宰割的命运了。此后几年中，欧阳府管事之人便被施以酷刑，罹死殆尽，整个欧阳府竟只有欧阳唯歌一人活着，而她也正是当年惨案的始作俑者，自己母亲如今这番惨状也全都是拜她一人所赐。

　　苏慕寒知道不管自己多么不愿承认，不愿面对当年的真相，可这毕竟就是真相，无论这多么残酷，它终究就在那里，始终在自己心中，成为了一道永难抚平的伤痕，纵使这一切如此，他也只能自己来背负……

　　“那么……你打算……”

　　墨冰追问道，毕竟眼前这个人与自己有这同样的遭遇，又在关键时刻救了自己一命，也许是出于同情她很希望能够帮助他。

　　“这也许……是他们是出的最致命的杀招……”

　　苏慕寒顿了顿，似下定了决心道：

　　“墨冰，过两日我会派泉雎阁的人来将母亲接去江陵，到时候还要有劳你了。”

　　墨冰只点点头没再说话。

　　纵使是万箭穿心般的痛，作为一场风暴中心的人，苏慕寒必须在亲情与理智面前保持冷静与坚定的心智，不能有一刻思绪错乱或是不稳，都会导致一招失而失全盘。

　　墨冰听到他这样说，顿时觉得他已经疯得失去理智了。突然，转念一想，或许这就是真的呢。

　　如今的京城已不似当年那般平静 。现如今京城里最惹人注目的除了太子和宁王，就是苏慕寒了。从一个从前逍遥江湖与朝堂毫无牵扯的俊雅阁主到现在卷入夺嫡又命官加身的阴诡谋士朝中重臣。这个过程中有多少明枪需要挡暗箭要去防。若是常人心智不坚，只怕防不住这步步心机，明枪暗箭。恐怕也只有是苏慕寒才能做到。毕竟，人经历过生与死的煎熬与隐忍之后，才会变得心无旁骛，坚如磐石……

　　也许，人心往往就是这般复杂而又简单。心软时稚若孩童，心一旦狠起来便犹如地狱，修罗鬼煞，魑魅魍魉之所在般让人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