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山上终年积雪，放眼望去，所有的东西都是白茫茫的，云雾在脚下，周围是几个小茅屋，一个小院，如世外仙人住的地方一般。
叶白衣在煮酒。
一股醇厚的香味透过窗幽幽的飘出老远，正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安静陡然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打断，叶白衣叹了口气，以诗下酒的雅兴顿时被一扫而空，闷闷地自己饮了一口。
叶白衣“这两个人，一天到晚没个消停，耳根都不得清净。”
一般这种大有要拆房子的折腾，都是楚摇和温客行在过招。
两人也不知道整天是谁招惹谁，反正用叶白衣的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从早闹腾到晚，便是老老实实地坐下吃顿饭，也能从一开始的拌嘴耍贫上升到两双筷子互掐，一开始瞧着有趣，后来烦了，再不肯和这两俩人一桌吃饭，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叶白衣“姓楚的丫头以前那么稳重的一个人，怎么就…唉，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温客行一掌折过楚摇肩膀，像是想将她整个人困在怀里，楚摇借力整个人从他的一条胳膊上翻了过去，人还未落地，一脚撩上温客行的下巴，迫得他后退一步，随后弹指如风，出手暗算，温客行不小心中招，膝盖软了一下，险些单膝跪下来，却在跌倒的瞬间往旁边一滚，一把捞过楚摇的小腿，两人便滚做了一团。
反正地上除了冰就是雪，叶白衣躲他俩远远的，也干净，不嫌脏，滚了几圈，温客行便一脸贼兮兮的笑容将楚摇压在下面，双手撑在她头两侧。
温客行“这回你服不服？”
楚摇“…你这招太损了。”
温客行“明明是你先暗算我的。”
楚摇“哎，阿行。”
温客行“什么？”
楚摇“我说…”
楚摇好似漫不经心地说了几个字，温客行没听清楚，有些疑惑。
温客行“嗯？”
他这一闪神，胸口上便挨了一肘子，温客行闷哼一声，瞬间被掀下去，天旋地转了一圈，双手被楚摇背到身后，压制到地上。
楚摇“怎么样，这回你服不服？”
温客行费力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温客行“阿摇，你难不成是要绑着我么？”
楚摇“好主意。”
便伸手要去敲他的穴道，见他暂时被定住，这才微微放松，坐在一边。
楚摇“小郎君，为了制住你，姑娘我是出了一头汗啊。”
一只手却忽然伸出来，贴到她额头上，只见那本该一动不能动的温客行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温客行“咦？我瞧瞧，真出汗了？可别着凉。”
楚摇“你竟然会移穴！”
楚摇一惊之下人已经滑出去一丈远，戒备地看着他。温客行冲她抛了个媚眼。
温客行“我会的多着哪。”
然后再次扑上去，两个人继续惊天动地的开掐。
于是其实叶白衣到底还是误会了一点，他们之所以一天到晚地打，一个原因，是因为一件亟待解决的问题……胜负未分，上下不定，各自心里都有火，只能一边较量，一边发泄。
叶白衣一开始还屁颠屁颠地跑去围观，后来发现战斗太惨烈了，实在没有什么参考价值，于两大高手彻底沦为两大流氓，在无意中，不小心将误人子弟进行到底了。
温客行拎了一壶酒进屋，拿到楚摇面前晃了晃，对方毫不客气地接过去，他便蹭过去黏在楚摇身边，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的侧脸看。
楚摇“你看什么看？”
温客行“你不怕我下药？”
楚摇“什么药？”
温客行“你说什么药？”
楚摇“你才不敢，给我下药，就不怕我狂性大发把你……了？反正咱俩一直没脸没皮。”
温客行“是呢，还真有点麻烦。”
他托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一下楚摇，摇头叹道。
温客行“你干脆让我一招得了，不然我看再这么下去，咱俩都得当和尚尼姑去。”
楚摇“怎么不是你让我一招？”
温客行一只咸猪手慢慢地伸到她的侧腰上，暧昧地上下滑动。
温客行“我让你几招都行，不过……”
手腕被楚摇扣住，两人控制着力道以免把房顶拆了，便在房中又掐了起来。叶白衣见怪不怪，知道他们俩又在打架，心里想道，在一起不就是要好好过日子的么，天天掐来掐去的像两个小孩似的，这么看着可真不着调，于是沧桑地叹了口气，默默地转身回房了。
三百回合过后，两人都力有不待，于是暂时停手，温客行抢过酒壶，大口地灌了几口，呼出口气，四仰八叉地往床上一躺。
温客行“不来了，今天没力气了。”
楚摇松了口气，可算等着这大爷这句话了，便坐在床沿上，把他往里推了一下。
楚摇“给我腾个地方。”
温客行往里挪了挪，仰望着床幔，好像忽然出起了神，发呆了半晌。
温客行“阿摇，你过一阵子，陪我下一趟山吧？”
楚摇“你干什么去？”
温客行沉默，楚摇等了半晌，微微有些奇怪，睁开眼，偏头一看，他还是那样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目光直直的。
楚摇“怎么？”
温客行眼皮颤动了一下，勉强笑了笑。
温客行“没什么，当年我爹娘曝尸荒野，连个衣冠冢也没有，我不孝，二十多年了，没回去看看，总该…现在我找到了一个可以共度一生的夫人，也该让他们看看。”
楚摇叹了口气，慢慢地伸手环住他的腰，温客行乖顺地侧过身来，一手拢过她的后背，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轮廓，将脸埋在她的肩窝里。
温客行“还有阿湘……”
楚摇“你养伤的时候，我回去过一躺，找到了她和曹公子…一并，入土为安了。”
温客行“多谢。”
温客行含糊地道，他搂着楚摇的手似乎紧了紧，几不可闻。
温客行“我这半生，都是孤家寡人一个，本以为有阿湘……可阿湘也没了，那时候梦魇缠身，我没有那么笃定，我想，万一我…”
楚摇忽然惊觉肩头似乎有湿意，她忍不住低下头去，可温客行却一挥手，将灯熄了，带着些许哽咽的音。
温客行“别看我。”
楚摇从来不怎么会安慰人，只能任他将自己搂得紧紧的。
慢慢的，温客行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游走起来，楚摇有些不适，可是那人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只是一直叫着她的名字，好像极不确定，带着微许惶恐与急迫一样，楚摇心里叹了口气，想着，算了，让他一次就让他一次吧。
她用了极大地克制力，放松了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毫无防备地把自己交给另一个人，发丝纠缠，耳鬓厮磨时只有那人有一点哀求似的低语。
温客行“阿摇，以后不要走…”
纵使极寒之地，也有丝丝暖意，自放下的床帐下悄然传出，仿佛可以开出一朵花来。
第二日清早，楚摇难得睡得迟了，温客行睁眼看着怀中的人，脸上露出一点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一动，楚摇便醒了，只觉得身上没一个地方对劲，自己整个人还被某人死死地抱着。
她张嘴便想骂人，温客行早防着这手，在她睁眼的一瞬间，便把志得意满地笑容给憋了回去，神色复杂又显得百感交集地深深地望进楚摇的眼睛。
楚摇这未出口的骂娘便在瞧见对方红彤彤的眼圈时，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不知说什么好，只得生硬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楚摇“你要起来自己起来，别吵我。”
温客行立刻从身后环住她，重新躺了回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收敛了装可怜的表情，心里美滋滋地想道，心肠软比身子软绵绵的还招人喜欢哪。
可他美了没有片刻，就又发起愁来，偷偷睁眼瞟了一眼旁边的人，心想，不过……难不成以后每次想….都要装模作样地哭上一场？
这好像……有点悲剧啊。
不比几座宅院小的山洞内，楚摇将洞顶的结界加固，可丝毫不影响阳光透下，殿内换了一种风格，不再是漆黑的，而是红烛攒动，屏风桌椅，床榻繁花应有尽有，俨然一副府邸的模样。
温客行“这就是传闻中的瑶玄山？”
楚摇“正是。”
温客行“世人果真是以讹传讹，瑶玄山比那宅院都宽敞明亮，偏偏被说成阴森骇人。”
二人总算结束了互掐，在瑶玄山赏景晒太阳。
这日，二人在后山看满园桃林，温客行牵着楚摇，终于松了口气。
温客行“人生数十载，原不过大梦一场，如今才觉得真实。”
这就是江湖，有人大笑、狂饮，万里河山横行无忌，往来无踪，有人默无声息地在这样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走到了尽头，只有那么几个各怀心事陌生人，无言地，送他上那森冷萧疏的黄泉路。每一日，都有少年为了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一步而欣喜若狂，每一日，也都有人死去。
温客行转头看向楚摇，他忽然不笑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一瞬间似乎有万语千言想说，却都终究归于沉默。
二人一直互相调侃，却在无形中早已相知相许，可笑他一直急迫地想寻一个结果，却不知，她早已同他一样。
温客行便在楚摇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
温客行“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透过夜色，看向了很远的地方，脸上竟奇异地带上了一丝笑意，像是疲惫的旅人，走过千山万水之后，终于得以窥视到宿命的真面目一样，有一点不甚明显的讥讽，更多的却是说不出的释然和平静。
这日，温客行在厨房做饭，楚摇坐在灶台前烧火，一袭白衣与这事儿格格不入，温客行就忙着看她，手被划了一道口子。
他阴阳怪气地大喊了一声，楚摇站起身抓过他的手就皱起了眉。
楚摇“怎么这么不小心？”
温客行“哎呀，好疼。”
楚摇拉着温客行走进寝殿替他包扎，突然觉得他身子颤抖着，抬头一看，他憋着笑。
楚摇“我就说，天不怕地不怕的鬼主大人，怎么这么小一道口子就大喊大叫，敢情是在戏弄我？”
温客行“不敢不敢，在下知错了，再也不敢戏弄阿摇了。”
楚摇“你这几日怎么总是怪怪的？莫不是吃错了药？”
温客行自顾自地对楚摇眨眨眼，又是那副很欠揍的笑脸。
温客行“自从离开长明山，这到瑶玄山整整三月左右，我连阿摇的房间都进不去了，从前是能看能摸能睡，如今倒好了，只能看，我一个人……真是孤枕难眠啊，你看我整个人都瘦一圈了。”
楚摇闻言一怔，有些好笑的看着温客行，虽然事已经了结，可距离他自然身死还有几十年，从前和时影那些时日，都是相敬如宾的，温客行倒好，全然不要脸，整日都是上床下桌的。
楚摇“温公子，你手划破了一条口子，大可不必如此身残志坚啊。”
温客行“你又叫我温公子……看来我几日没照顾你，你是又与我生分了，我得让你熟悉熟悉。”
正说着，温客行往前一扑，钳制住楚摇的手腕将她压倒在床榻。
温客行“这叫强买强卖。”
楚摇“我不卖。”
温客行“由不得你。”
温客行解开了楚摇的乌发，顿时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心心念念的事总算圆满了，他这才开开心心地做饭去了。
日子便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两人每日就是拌嘴，互相调侃，互相调戏，顺便再打一架。
温客行这几日却有点神出鬼没起来，楚摇每次跟着都被他撵走了。
夜间，二人相拥而眠，楚摇翻来覆去睡不着，看他闭着眼睡得安稳，睫毛浓密扑闪扑闪的。
楚摇“你到底在做什么？”
温客行一手搭在楚摇腰上拍了拍，拢着她往自己身边靠了靠。
温客行“阿摇你放心，我对你忠贞不二，不会拈花惹草。”
温客行的回应大多是牛头不对马嘴，她便也不追问了。
这日醒来，又没见温客行，楚摇坐在大殿撑着脑袋百无聊赖，温客行却突然冲了进来，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跑。
到了后山，温客行才停了下来，只见一副喜堂的模样展露在面前。
温客行“我总觉得亏待阿摇了，没有宾客，只好以这些桃花做陪衬，阿摇若是不喜欢，我再重新布置一下。”
楚摇“喜欢，我很喜欢。”
温客行“我与阿摇同床共枕那么久，虽然说我心中除了你再无旁人，可我也想让阿摇堂堂正正的做我的夫人，三书六礼，三媒六聘虽然没有，可十里红妆，明媒正娶，是我温客行此生最大的心愿。”
二人在各自的屋内换了一袭喜服，没有侍女，没有送亲，打扮好了各自走了出去，温客行早早就等在大殿，满眼都是笑意，又上前牵住楚摇的手，带着她一步一步，走到后山。
温客行正要跪下虔诚地对她承诺，被楚摇拉着手一个趔趄，显些趴在地上，一脸茫然地抬眸看着她，以为她反悔了，心都快跳出来了。
楚摇“阿行，我这一生，不跪天地鸿蒙，你也不能跪。”
温客行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胸脯站了起来。
温客行“我温客行，甘愿于楚摇结为夫妇，此生不弃不负，钟爱一人，诸天神明在上，以此为证，书向鸿笺，不悔。”
楚摇“我楚摇，甘愿于温客行结为夫妇，此生无憾，诸天……神明在上，以此为证，书向鸿笺，不悔。”
风声摇曳桃声渐，残影月落情初开。
楚摇和温客行情深意笃的过了几年，这一宿，二人在床榻上相拥而眠，突然电闪雷鸣，好像就在二人眼前一样，可山洞内只有大殿顶上是空的，寝殿是什么也看不见。
二人听到动静坐起身，那雷鸣声越发诡异，楚摇心中明白，看来温衍执念已解，她忽然捧住温客行的脸，在他嘴唇上深深一吻，温客行一愣，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主动，不由得便笑了起来。
楚摇“阿行，该回去了。”
温客行一脸茫然地看着楚摇，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牵着她的手也越发用力了，突然，她的身影渐渐虚无，好像有一层白烟将她笼罩了起来，温客行伸手在眼前晃了晃，不是错觉，又伸手去摸楚摇的脸，可那层白烟挡着，他怎么都碰不到她。
楚摇隔着一层白烟对着他轻笑，温客行突然就着急了起来，摇着头眼眶通红，眼中堆满了泪水。
温客行“阿摇……”
白烟渐渐散去，楚摇也悄无声息的没了踪影，温客行往前一扑，扑了个空，趴在床榻上呜咽。
忽然，自己的身子也变得极轻，他睁开眼看着自己的手，同样被一层白烟笼罩着，他无声笑了笑。
温客行“阿摇，我来寻你。”
天界万年不变形态，楚摇回到神殿内，一袭白衣玉簪飘带，她走出了神殿，身边奔腾的云雾缭绕将她的衣袖拂起。
天池边，她孤身一人坐着，低头看着棋局无从下手，身后一道白色身影渐渐明朗，她回头，见温衍如从前一般温润君子，莞尔一笑。
温衍“见过神君。”
楚摇“温衍仙上。”
温衍“这棋局，今日总算可以解了。”
温衍坐在楚摇对面，执一子凝神静气，二人静默无声中下完了棋。
温衍“神君高明，是温衍输了。”
楚摇“温衍仙上心神不宁，如何能赢？”
温衍“哎，大概是受困扰了，终归是不能忘记，面上是云淡风轻，心里却是覆水难收。”
楚摇“我一直觉得，温衍仙上最能隐藏心绪，是个最看透世事无常的仙。”
温衍“看透的，都是旁人的事，轮到自己，便不这样觉得了，还是神君修为深厚，心如止水，才不会受其影响。”
楚摇“好说。”
温衍“眼看着诸仙家大劫将毕，您在凡尘虽修为灵气尽管运用，可也只能憋着，看神君忍的辛苦。”
楚摇“那是，方才在人界时，本君虽有记忆修为，可却不能用，所以敛不敛去修为，无甚重要，天帝用心良苦啊。”
温衍“神君为了渡化甘愿忍着，温衍很是敬佩。”
楚摇“也算是分内之事，没什么值得敬佩的。”
温衍“算来，归位大礼我也该着手准备了，不日，便可封诸位仙家了。”
楚摇“是该准备了，今日回来怎么不见腾蛇聒噪？”
温衍“听说腾蛇被神君罚在仙牢中？”
楚摇“倒是忘了这事，放他出来吧，说来，你堕神也有万年之久了，如今执念已除，也该归位了。”
温衍“到时再说不迟，我倒是觉得，这仙上也不错。”
楚摇“温衍仙上，你因我执念而生，我解了你的执念，你我之间，从无亏欠。”
温衍“神君如此说，温衍可是犯了大逆不道之罪，理应去领罚。”
温衍“即便没有亏欠，也有礼数章法，天道在上，您为六界之尊，我就该恭敬您，如同最虔诚的信徒。”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