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你可怜啊,魔君,你从出世到现在也不过就是他手里的一盘棋罢了。”
韩咨的话充斥在颂桐的脑海中,一切仿佛有了头绪几番想下来却是一团混乱的细线。直到与那人对视,那双眼睛分明如往昔一般好看,眼里却满是冷淡和疏离。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多停留片刻,继而便转了身去,叫韩咨领了天兵回去。
韩咨捂着伤口,还想说什么却被他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天兵退散,他却没有离开。
纵使是最闹腾的琼羽,如今也安静的退到颂桐身后。
真相仿佛昭然若揭,颂桐苦笑一声,却还是忍不住上前去,试探的抓住了面前人的手,他满手的白霜,握着又冷又疼。他强撑着从前的坦然,喉间好像吞了针一般,“你……”
“他骗你的”他抽开手,叹息一声,随即拂去了手上的霜,又回握住颂桐的手,“你不是我的一盘棋,我也没有和他们串通好要骗你。”
在雾起之前,他还是个苟延残喘的凡人,记忆未归,先前阻拦颂桐也纯粹只是下意识的行为。等他归于神位,又不得不先去收拾那幽冥火,故而被韩咨钻了空子,平白的说了些废话。
他从容的坦白,手心的触感虽凉,却叫颂桐眼中明亮起来,颂桐用力的将面前这人抱在怀里。
“我就知道……”
元佑从未见过颂桐如此哭泣的模样,藏匿许久的脆弱显露出来,将元佑的心攥住,不得放松。他伸手回抱住颂桐的腰身,极温柔的吻了下颂桐的侧脸,又安抚性的拍他的背。
他这一辈子学过的哄人的办法就都用在颂桐这小崽子身上了。
忽然,他脖颈处传来剧烈的痛感,颂桐居然又咬他的脖子!
这一口又狠又凶,仿佛要咬下一块肉来。欺骗也好,真相也好,对颂桐来说都不重要了,他现在只想把元佑捆起来,关在笼子里,废了他的仙骨,用玄铁打造一副锁链,将他困住,叫他永生永世都只能呆在他身边,再不离开。
所以他坏了心思,再也压抑不住欲望,一步一步的靠近元佑,以脆弱的姿态将他圈住,再狠狠的咬上去,妄图打上自己的印记。
“你做……什么?”感受到一种与自己体内灵气相悖的魔气强行进入,元佑下意识想要推开,却还是控制着自己没动,只是那股魔气根本进不去,片刻后又悉数退回,伤口处流出淡粉色的血液。
元佑的血是花蜜一般的清甜味,神的血液对魔来说是极具诱惑的,他放纵欲望滋生,想将元佑吃了干净。
他分出一半魂魄困住了元佑,将他捆回了青泽。
他按着面前这人,手指摩挲着他的眼尾。元佑的睫毛如今变成霜一样的白色,随着颂桐的动作仍在微微颤动。
他用一半的魂魄造锁,令元佑只能乖乖呆着不动。他的手指从眼角滑过脸颊,轻触唇边。诘问开始,不知悬了谁心,崩着哪段弦。
他道:“那场大雾,其实是你,对吗?”
元佑视线不躲也不闪,就这么直接而坦然的对望,“嗯,劫数一过,凡人寿命将至,自然也就升雾归境了。”
一般来说,神仙下界历劫无非是两种方式,一是元神,即凡人躯壳神仙魂魄,经历生老病死,死后凡躯留存人间,神魂自回天界。而元佑却是在寿命将至之期逐渐恢复神躯,想来只能是真身下界。
“……你是,真身下界?”
“不然呢?”
元佑抬手勾了勾颂桐的下巴,仰着头凑近,淡色的瞳眸中映出颂桐迟疑的双眼。元佑没忍住叹息一声,提醒道,“不信你看啊,乘风剑的伤口可还在呢。”
颂桐扯开元佑的衣领,胸口处确实有一道淡粉色的伤疤。他合上元佑的衣服,沉默的垂下眼,“什么劫数还要你霜前上神以真身下界来渡?”
“哎。”
雾灵界主神霜前,乃大雾之灵,生于天地初开之后的第一场雾,白发银瞳,生不识五味,清冷而自矜,生气时身上会起白霜。
颂桐在雾灵界呆了几百年,从未见过霜前真容,否则刚见元佑第一眼就能认出来,哪里会多这些弯弯绕绕。
霜前和传说中不太相像,虽然模样生的矜贵,清风晨露一般,偏是极清极纯的样子。颂桐则五官精致张扬,一双桃花眼勾人,生得极美极妖,为的就是不叫清风妄渡。如今万事戳破,只差霜前一句真心。
“意外,本来是我手底下一个孩子来渡劫,我不小心掉下来了。”
颂桐捏着他的手指,“不小心?”
“嗯,真身下界可是很危险的,我也不敢轻易去试啊。”
“就没了?”
“没了。”
霜前还想说什么,可是颂桐不愿意搭理他了。颂桐的一半魂魄锁着他,纵使如今行动自如,霜前仍不敢妄动。他劝颂桐先把魂魄收回去,他们彼此之间好好说说话,可是颂桐这崽子偏倔着不肯。
霜前好话歹话说尽,耐心告罄,脾气也上来,便也闷着不理颂桐。相对无言,两个人对着闹脾气。
琼羽无语,“陛下,你真信他啊?”
颂桐看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质问琼羽“怎么了,老子就信他了你有意见”。琼羽干咳一声,被迫弱下声音,“那什么,陛下,这可是雾灵霜前,比一眼就能看明白的元佑复杂多了。”
颂桐却道,“都一样。”
一样的温柔,一样的心软。
他收了外边晒的干黄花,准备晚上配着排骨炖一锅汤,黄花的清甜配上炖的恰到好处的排骨,味道鲜美,饮一口汤便余味无穷。
琼羽闷了半天,将木块推进火中,好半晌还是忍不住出言提醒,“陛下,霜前生不识味,你就算再变着花样做,对他来说也没用啊。”
颂桐手里的菜刀顿了顿,随后又重重落下,砍在菜板上。颂桐道,“安静一点,不然把你嘴缝上。”
琼羽即刻噤声。
颂桐当然也知道霜前尝不出味道,但他此刻正和霜前冷战着,倔着不愿意先开口去哄,便只能做这些近乎无用的事。霜前还有事瞒着他,纵使真不重要,也不能这么轻易的就停战。
颂桐想着他和霜前的事情,手上也没停,刀剁在案板上发出极具规律性的响声。颂桐放下刀去舀汤里黄白的浮沫,转身时正撞见霜前。后者换了件单薄的白衣,衬的腰身细韧,肩背挺直,整个人色调偏淡,在太阳的白光仿佛发尾都变得透明。
霜前往这边看了一眼,端的是又傲又冷,却一眼叫人看出是在生闷气。他指尖泛着寒意,藏在袖中润湿了一小片布料。
他冷冷的望着颂桐,竟朝这边慢慢走过来。从阳光下走进这片阴暗,灶火的温度烤着霜前的皮肤。有那么一瞬间,颂桐竟然担心水珠做的霜前会不会被烫伤。
直到霜前安然无恙的走到颂桐身边,颂桐才微微的安了心,随即又开始嫌弃自己。他正胡思乱想发神,霜前微凉的手指却忽然触碰到他的额间,一股温和的灵力在他的额间旋转蔓延,最终形成一个很小的白色水滴状的印记。
印记落成,颂桐立刻便发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控制住,他的意识无法控制他的身体。他抬眼对上霜前向来冷淡的眼神,一颗心忽的坠落下去。
只见霜前慢慢的放下手,强大的灵力裹挟着颂桐,控制着他将那道无形的锁打开,收回到他自己的身体里。
只是魂魄离体已久,融合恢复还需要时间。颂桐顿时觉得眼前模糊,思绪缓慢停滞,他死死的盯着霜前,如同当时咬上霜前的脖颈一样。
琼羽在一边不明所以,待他发现颂桐状况不对时,霜前早已经将颂桐抱起,缓步送回了屋里。
他赶忙跟上去,边走还边喊,“你干什么?”
霜前脚下不停,却并不理他,顺手留了个术法将琼羽拦在身后。
颂桐并未完全失去意识,他模糊间紧紧的抓住霜前的衣领,嘴里反复的念着什么,霜前听不清,也没打算听清。他将颂桐安放在床上,费了一番力气才把颂桐的手指掰开。
“……”
他指尖的霜早已融化,如今只剩一片湿润的凉意,他如同千百年前一般望着面前这个小家伙,眼中却多了些温柔的情意。
他凑近了些,怕颂桐看不清自己,呼吸散在颂桐右脸颊上,他很轻的碰了碰,随后退开一些,只叹道:“早知如此,我就不应该听那些老头子的话,放着你不管。”
他用空余的一只手帮颂桐理了理鬓发,颂桐的眼神渐渐清明,眼前人正温柔的将他的鬓发绕到耳后,凉意顺着他的手指传到耳廓。
只听霜前道:“不听他们的就好了,早早的把你拐回家里养,你就是我的了。”
颂桐喉间一动,一瞬间竟然说不出话,好半晌他才挣开了霜前的手,兀自坐起来,盯着霜前一字一句控诉道:“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