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对不住。”
“嗯?”颂桐环着他,问,“为何道歉。”
“凤鸣山是仙山,很危险。”
“危险?你们掌门在我面前也只有挨揍的份。”随后他伸出拇指碰了碰元佑的侧脸,“我都两千多岁了,不要小看我。”
他这话傲气却也是事实,颂桐确实比掌门还要厉害的多,可是,上古的伏魔大阵也未尝不能将颂桐封印,颂桐此番上山,还是太不安全了。
午后众人得了他已醒的消息,一起就过来了,掌门和四位长老在前,姚暮和师鸿羽跟在后面,跟着来的还要戚寒的大弟子戚逢雨。
戚寒早早就给元佑检查了一番,如今叫戚逢雨端了个药碗过来,里面是她熬好的汤药。元佑接过戚逢雨手里的汤药,乖乖的道谢,然后断断续续的将那苦药喝完。
“行了。”戚寒站在一边,清冷倨傲,身姿端正,“每日喝两碗,一月内便能好个大半。”
可是掌门和四位长老都来了,想来必不是只为看他一眼。
众人齐聚,开口的却是姗姗来迟的衡江,她此刻脸色平静,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可是微颤的声音却暴露了她此刻的不安,她问元佑蛮族那些兵是不是他杀的,元佑只点了个头。
“为什么?”衡江努力的维持着表情,却抑制不住愈发激动起来,她几乎是自欺欺人般追问,“为什么?你为什么杀他们?你说,你告诉我,你的理由……”
“因为……他们杀了先生啊。”元佑残忍的将真相说出,却不忍去看衡江的眼睛,“傅云城没有死,那死的就只能是先生了。”
“……”衡江觉得不对,她抱着最后的希望质问元佑,“孟阳就是傅云城,对吗?”
元佑不敢抬头,不见衡江秀丽的脸上早已泪流满面,她看着元佑,近乎崩溃的喊道:“你当时就认出来了,你当时就知道了,你为什么不说?”
“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对不起……我……”
元佑把那木盒拿出来,视线落在那道锁扣上,愧疚和难过一起笼罩着他,他不敢抬眼看衡江一次。
“我只把先生的头骨带回来了。”
“对不起,我当时没想好怎么跟你说。”
“我……”
衡江打开那道锁扣,“咔嗒”一声,翻开的木沿下露出头骨的正面,两处空洞的眼,曾有一双如春日湖水一般的清眸,会温柔而含笑的望着每一个人,笑起来眼尾的弧度不大,却很好看,通透脱俗到不似凡间人。
他曾是雁杳一族的少主,聪慧温和,天资卓越,会继承族长之位,庇护族人,他会娶一个他爱的人,朝看云暮看海,自此白首一生,同归沧海。
一切都成幻影,只剩一个经风霜雨雪的头骨。
衡江抱着木盒失魂落魄的走了,戚逢雨奉命送她回去。
然而事情全盘托出,滥杀这样的事必然犯了凤鸣山的大忌,掌门如今也想通这下事之中的关联,却只叹息一声,伸手在元佑的头上按了一下,“情有可原,何况此事大半是魔物所为,不必有负担。”
“……是。”
乱七八糟一堆寒暄之后,屋里终于只剩下了元佑和颂桐两个人,元佑安静的坐着,掌门的话令他思维忽然缓慢起来,翻来覆去的思考,只觉得陛下为他付出的太多了。
颂桐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放轻了声音道:“那大半蛮兵本来就是我杀的,你不必一个人担罪。”
“嗯……”
夏风微热,遥遥的送进屋里来,吹起颂桐鬓边的一缕发,颂桐的目光始终温煦的落在他身上,比窗外的阳光更暖。他顺着风来的方向望一眼窗外的景色,继而又坐回元佑身边,视线忽然瞥见一物,细长的手指摩挲着元佑额间的印记,忽然道:“这花真碍眼,能让岁暮给你去了吗?”
元佑心情放松些许,闻言歪着脑袋看他,提议道:“……我去问问他?”
“也可以。”颂桐早想把这东西弄掉,看着跟宣示主权一样的,烦死了。
他放下手,却环抱住元佑,下颌靠在元佑的肩上,又怕弄到元佑身上的伤,又不敢靠的太近,他就这么虚抱着,心底忽然泛起一种类似于失而复得的情绪,说话时充满了希冀,他轻身细语又一字一句珍重道:“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看山海河湖,高山大川,不带琼羽。”
“啊,不带他啊。”
元佑仔细构想了一下那场景,却起了坏主意,“还是带上吧,让他打杂。”
“嗯……也行。”
“啊,琼羽好惨。”元佑笑起来,笑意清浅却生动,他靠在颂桐的胸膛上,构想着未来的那些时光。
至多百年,对颂桐来说不过是恍然一瞬。
元佑自私的在此刻牵住颂桐的手,不去想自己逝去之后的光景,他是凡人,颂桐是魔,寿命长短不同,待他老去,身体归于大地,轮回转世忘却一切,独留颂桐在这尘世间。
可倘若他修炼得到成仙,纵然得了长生,却也永困天界,仙魔之间有天规束缚,终究也是不得厮守。
他们之间从相遇之始便是死局。
不过不后悔便是了。
他就自私一点,就先这样过,下一世……还是不要有下一世了。
等一个人太苦了。
就这一世便够了。
自元佑醒后,师鸿羽和姚暮便不怎么来了,岁暮倒是来过一次,寒暄半天,最后被言之阙领回去了。
衡江离开凤鸣山了,孟阳还在山上治疗,也曾在门外偷偷看过元佑一眼,随后便离去了。
元佑现下可以自己下地走动了,颂桐便带着他到不远的地方逛两圈,累了就寻块平坦的石头坐着,天明水清,山木茂盛,叶更绿了,随处可见展翼而的雀鸟,拖着长而灵动的尾羽,在这仙山上自由自在的生活。
两年的时间并没有改变多少,这里的一花一木都还熟悉。
元佑侧目去看身边的人,虽不再长身玉立,却显得憨实可爱,跑去折了朵夏日的野花,就簪在他鬓角,元佑病中肤色不似从前红润,皮肤是虚弱的白,只一层淡粉,这花正明艳娇丽,连着他的气色也仿佛更好了些。
颂桐打量着面前这病美人,觉得满意至极,却见后者斜挑着眉瞧他,嘴角噙着淡淡笑意,仿佛在说他幼稚。
他毫不犹豫夸赞道:“真好看。”
元佑看他一眼,却是不知道如何回答,索性不开口,默默的移开了视线,脸上却渐渐染上嫣红。
颂桐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元佑,当时就觉得这孩子是个美人胚子,就算不用,留着养眼也好。如今人落到他手里,若不是多病多伤只怕早被他哄着骗着吃干抹净了。
如今坐在这一方夏景里,干净漂亮的胜过鬓边那朵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