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京城逗留几日,原本是打算一起看看京城景象,可是元佑却忽然忙起来,整日呆在屋子里不出门。
颂桐知道他是在处理一些关于傅云城的事情。这人虽然答应了姚听舟不妄动,却也并不甘愿一无所知。
“陛下,蛮族又要进犯边境了。”
元佑终于从那些事情里抽出来,和颂桐一起说话,表情难得轻松,“你说这季节牧草丰美,牛羊养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进犯边境?”
颂桐好像个局外人,只给自己倒了杯水,不答反问:“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查的?”
“嗯?”元佑回忆片刻,答道:“大概是傅云城死后不久吧,只要不在监管之下,我都有办法去查。”
原来瞒着查了这么久,颂桐放下茶杯,不轻不重的道:“哦。”
他抬眼盯住元佑的眼睛,语气有些不满,“瞒的挺好。”
“陛下这是在怪我?”
“不算。”颂桐道:“只是发觉你的事情,好多我都不知道。”
无论是修为法术,心思谋划,元佑都下意识的将他隔绝在外,若不问必然不说,说了也未必是实话。
元佑垂眸思索片刻,陛下这是觉得我拿他当外人了,不高兴了。他忆起小时候先生生气的时候,便也学着那时候伸手去拉陛下的袖袍,可是又觉得不够,便果断的捏住了陛下的食指,眉眼弯弯,笑容浅浅,十二分的乖巧,“陛下想知道什么,我都给你说好不好?”
元佑此人着实极会讨巧卖乖,他们又几日没好好的坐在一处闲聊,心上人如此放软了姿态,又叫人如何撑得住不动心。这分明是个了解元佑的好时机,他却生了些恶劣的心思。
或许是烛火昏暗,摇曳闪烁间抽出些暧昧的氛围,元佑的眉眼模糊起来,笼着一层昏黄的柔光。分明是端正乖巧,干净如斯,却勾人蹂躏,如同春日里最洁白的花,脆弱的引人摧毁。
他喉间一紧,只想将花碾做湿软的泥。
他压抑着,把那些浑浊的欲望都收回喉间,只哑声道:“谁教你这样攥人手指?”
他的手搭上元佑的后脖颈,没忍住摩挲几下,又猛然将元佑拉近,呼吸黏在一处,片刻后又分开,他道:“谁教你这样撒娇?”
他眼中的欲望太明显,元佑有些怕,却也不退,只弱声道:“没人教……”
“嗯?”颂桐的手到元佑喉间,坏心眼的捏了捏,弄的元佑下意识张开了嘴,隐隐约约可以窥见其内那一点艳丽的红,“除了我,你还这样对过谁?”
“啊……”
见他支支吾吾的,颂桐难免有些生气,“到底有多少?”
元佑从五岁之后开始回忆,人数确实不算少。他迟迟不语,陛下已经气的要掐他脖子了,手掌扼住他最脆弱的脖颈,如同濒死,他却忽然反逆起来,眼尾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反而放弃那些哄人的说法,只道:“挺多的,陛下要我数给你听吗?”
喉间猛然收紧,他再说不出话来,却仍笑着,如同骄矜的勾引。
颂桐忽然明了,他道:“小疯子。”
“陛下何出此言,臣说的话有何不妥?”
颂桐扼住他的喉咙,靠近时却温柔,如同抓住一只啄人的灵鸟,既珍重又妄图摧毁,两相撕扯,魔的天性被这看似乖巧的人引出来,防线濒临崩溃。
烛火带起朦胧的影,水杯被打翻在地,屋里压抑着暧昧的气息,却猛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陛下?”
“陛下?元佑?”
琼羽喊个不停,像是有急事。元佑比颂桐清醒,便挣开了颂桐试图按着他嘴的手,问道:“怎么了?”
琼羽见终于有人理他了,忙道:“外面有个名叫衡江的姑娘,说要见你。”
片刻之后,元佑拉开门,脸色潮红,还微微的喘着气,问琼羽:“人在哪儿?”
“在,在院子里。”琼羽没料到元佑居然是这副情态,顿时后悔莫及,往里一看,果然看见了衣衫不整脸色青黑的魔君陛下,顿时害怕的吞了下口水,打颤道:“陛下,我错了……”
魔君冷冷的瞪着他,“滚。”
另一边元佑见到了衡江,她是先生的妹妹,曾经来过京城,也是那时候元佑才知道先生是雁杳一族。他衣衫整理好了,热也褪下来,所幸没被衡江看出来什么,只喊了一声,“衡江。”
衡江打量他片刻,只点了下头,继而问他:“这些年你可有我兄长的消息?”
元佑料到她是为先生而来,闻言摇头道:“没有。”
衡江似是不信,“一点也没有?”
“先生自从把我送到凤鸣山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了。”
“那……”衡江迟疑片刻,然后问他,“那你知道他为什么把你送去凤鸣山吗?他在京城是不是有个喜欢的人?”
“……是。”元佑如实答道:“他送我去凤鸣山就是要去救那人,只不过没救出来。”
“原来如此。”衡江知道了这些,却不免难过,分明她才是思翊的亲人,知道的却还不如元佑这个外人,“可是,他到底去哪儿了?一直都没消息。”
“我觉得先生肯定没死,就算他没救出他的爱人,也不会殉情。”
元佑存的是安慰她的心思,说的却也是他的真实想法,先生聪明厉害,能以孤身在京城立身,这仇,先生肯定会亲自去报。
衡江沉默片刻,却忽然问他,“那人是谁?”
“嗯?”
“我兄长的……爱人。”
“傅小将军。”
“……”衡江觉得这名字熟悉,回忆之后才想起来这人是谁,被分食于蛮荒,着实可怜。
原来是他。
衡江从元佑这里得了这些消息,安了心,之后才说出她的另一番来意,“我在路上捡了个人,他失忆了,你比我了解人间,可知道人间哪里的医者最好?”
“失忆?”说到最好的医者,那必然是四长老戚寒,于是他便想提议衡江带他去凤鸣山试试。
这时衡江忽然对着门口喊了声什么,对元佑道:“就是他,叫孟阳。”
元佑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那个人就逆光站在他面前,高高壮壮,却看不清脸。
孟阳朝他打了个招呼,好似是笑了一下,“你好。”
这声音明朗如夏日,仿若乾坤既定,熟悉的令元佑打了个寒颤。
他终于走近,那张脸完整的落入元佑眼中,眉上的疤格外显眼,看着有些凶气,只要他一皱眉,元佑就下意识的觉得害怕。
他一时失了声音,只震惊的看着那张熟悉的脸。
傅云城……
他好似坠入冰窟,骨头里都结了一层霜,周围的一切都没了声音,仿若不见。
眼眶忽然溢出湿热的液体,他猛然回了神,立刻用手背擦干净,挪开视线。
“怎么了?”衡江和孟阳都发现了他的奇怪,不觉怀疑道:“你认识他?”
“……”元佑强迫自己清醒,侧过脸去看着衡江的脸,与先生极度相似的脸极大的冲击了他努力保持的冷静。
他道:“很像,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他……”
他回过头,却不看孟阳那张脸,“要不,你走近一点,我看看……”
孟阳自醒来就没了记忆,如今元佑的表现令他看到了一丝希望,他一步一步朝着元佑走过来,在距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比元佑高很多,元佑抬头看着那张脸,黑了不少,脸上多了些旧疤。元佑抬起孟阳的手,却发觉自己的手在颤抖,他掀开孟阳的袖子,果然在手臂关节处看到一处小指长的细长疤痕。
那是……
那是当年他以为傅云城要娶妻的时候,在一次对阵中用尽全力拿剑划的。
虽然后面证实这是个误会,但这个疤却留下来了。
直到现在。
孟阳觉得元佑的反应有些奇怪,他直觉元佑一定知道他是谁,却听元佑道:“我不确定,你还是去凤鸣山找四长老戚寒吧,他是这人间最好的医师。”
孟阳还想问什么,却被琼羽赶走了。
元佑对衡江道:“衡江,你先回去吧,我要……想想。”
颂桐在这里看了许久了,早发觉元佑的不对劲,颤抖着好似站不稳的样子,他拦腰抱住已经站不太稳的元佑,却见元佑抬头,分明眼眶发红,却笑着对他道:“陛下,你帮我送送他们吧。”
“……”眼前的人脆弱的好似一碰就碎,颂桐哪里还会离开,“我陪着你。”
“……啊。”
元佑忽然苦笑起来,泪不受控的滚落。
傅云城还活着,他还活着,他活得好好的……
那边境死的人是谁……
被分尸的是谁……
挂在营帐上的头颅又是谁的……
傅云城他没死,那先生去哪儿了……
元佑不敢再想下去,却分明真相已清。
他再也经受不住,任由颂桐抱着,几乎要哭喊出声。他习惯性的抬起右手,放到嘴边猛地咬了下去,右手上立刻传来尖锐的疼痛,牙齿穿破皮肤,渗出血来,残忍的同眼泪混在一起,尽数染上他雪白的衣衫。
“元佑……”
他这样子恍若疯癫,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颂桐试图让他松口,他却好似什么也听不见,只用力的咬着自己,直到疼痛无法再增加。
拇指处带着渗血的齿印,他哭泣的时候没有声音,任由泪水滚落,他压抑着,也放纵着,鲜血顺着他的手腕一直流到颂桐的衣服上,几乎灼伤了颂桐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