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校园小说 > 蜗牛,鲸鱼和篝火
本书标签: 校园  半纪实  哲学琐语     

赶在暮色之前改版(中)

蜗牛,鲸鱼和篝火

(三)

时节在可乐瓶的挂壁水珠飞速滑下的一瞬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进盛夏。空气中潮湿黏腻的水汽依然挥之不去,空调停止运转后的燥热侵袭着身体,携来一阵无名的刺痒。

“你那个土豆都发芽了!削个魂啊!”

“还有你那个实验到底怎么做的,文献看了没有看了几篇啊?”房间里那个拧着眉毛,与年龄不符的娃娃音震慑全场的女人是自己的母亲,一边训斥着厨房里着急忙慌的老爸,一边把电话那边可怜的研究生骂得狗血淋头。

她好想家。

时针晃悠到十点,才引来今晚真正的话题。

“我今天问了几个中文系的前辈。”母亲把几篇报道放到林菱面前,天平两端轻重悬殊,傻子却坚持站在飘渺不定的那边。

“你这个情况,我觉得你更适合学理。”

“更何况,何必要在写作这一条路上吊死。”见她不反映,母亲反补一句。

“可是我喜欢。”倔强地顶了嘴,她抬起头,才发觉头顶光影须臾,如同晦暗交错的命运,毕毕剥剥从空中楼阁掉落到地上,一地六便士里混杂着破碎的月光。

林菱缓缓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看到多年以后的世界,人潮裹挟着林菱一步一步走向成年人的天地,选专业时左右为难,找工作时焦头烂额,读书多年摘不到乌托邦的生活,时不时被局外人嘲讽文科生逼仄狭隘的象牙高阁。

后悔吗?

以十六岁为坐标轴的原点,向从前踱步。

从前最不缺的就是赞扬和奉承,林菱这个名字的后面标着与生俱来的文科生的标签。

她任性地不愿意相信,也不甘心相信,树林里分出了两条路,她抛下所有,选择了一条残忍的阳关大道,别处山川如酒,马蹄香幽,她脚下悬崖巍巍,荆棘丛生。

也许,这条阳关大道终究不适合她。

在某一个夜晚打开那个塞满深夜疾笔的抽屉,一本本手稿热情地溢出来,纸张被作者摩挲到泛黄,每一个字的一撇一捺里,都能窥见这篇碎笔诞生时,那个晚上圆圆的月亮。

一直收敛而羞涩的热忱化作加快的心跳,卧在身体里的色彩重归泼辣本色,张扬着多年寂静的狂躁难耐,世界就像不断放缩的万花筒,天地浩然,日月无声。

原来自己这么喜欢。

这么多年,一个本子写完换另一个本子,手下的纸张如纳豆碾出的银色汁水,粘稠而不绝地流淌……

“我决定了。”很慢,但很坚定。

“而且,实在不行你养我……”林菱的俏皮话在嘴边僵住。

有眼泪从母亲的眼底滚落,顺着脸颊滑出一道浅痕,然后吧嗒一下子打落在跟前的报道上。

“妈……你怎么哭了?”

母亲突然牵出一个笑来,慌忙把眼泪抹去:“没什么,妈就是怕耽误你。”

那些在医院病房里灯光昏暗的日子,林菱从医院里出来,扶着一棵树蹲下,滚烫的液体一滴一滴埋进土壤。

一遍仓促抹掉一遍反反复复用最恶毒的语言问自己。

为什么这么没用?为什么读了这么多年书还是没用?

林菱良久没说话,按理这时的母亲不晓得日后十年的变故,因此扯了扯嘴角,让自己看起来不算太勉强:“怎么会,我要是没饭吃了,以后还来找您老人家要口饭呢。”

窗外暮色四合,墨色的天镶着北斗,风缓缓吹,从从前吹到以后,有的人韶光烧成华发,有的人青丝染成迟暮。她不知道,那天晚上的彼此,眼中的青天碧落交相辉映,横隔着十载不知所踪的春秋冬夏。

“妈。”她看着窗外,明暗交错,看不出神情冷暖。

“别哭了。”

(四)

生活多数时候以一副清汤寡水的面貌呈现在眼前,作业永远分为三种:多的作业,需要通宵的作业,根本写不完的作业。

苦中作乐的各种饮料几乎就成了每周必备。

思绪突然就飘到以前,蹭咖啡的时候林菱总是问顾佳昀喜欢什么样的咖啡,她倒是答非所问,说什么都可以,但是咖啡她只喝冰的。

“热咖啡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多余的东西!”

现在旁边的顾佳昀趴在案边,埋进数学的汪洋大海,草稿纸与粗暴的情感助词一齐喷射,恨不得把试卷骂出一个洞来。

林菱暗自哂笑,言如其人,随和又娇贵,粗暴却敏感。

“我劝你们还是想好了,学文科,终究是要吃亏的,很吃亏!”在几乎尘埃落定的时候,语文老师却当头泼下一桶冷水,下面铮铮铁骨的文科人大多不敢出声,随着话语的逐渐刺耳,却也面露不忿。

换在十年前那个黄毛丫头,还真的去理论了一番,满心满眼都是文动天下的鸿鹄之志,心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仿佛没有人能挡了自己的独木桥。

那时候她总是连骨头缝里都是叛逆的气息,却偏偏要在眉眼间粉饰出一片温顺,最后意冷心灰从办公室走出来,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言辞不当。

现在……

顾佳昀在她耳边轻轻吹:“就算是老师,也只是在陈述她的个人观点,长大以后不同意你的人海了去了,你还能一个一个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成?”

林菱完全没想到这一番话是从她先前认识的同样心高气傲的顾佳昀嘴里蹦出来的,诧异凝在眉心。

“老师说这番话有老师的道理,你做出自己的选择有你的理由,再说,你不是任何一个她之前教过的学生,你是你。”她笑盈盈帮林菱拨开挡住视线的刘海,背后就是窗户,漏过的阳光煨暖她的发丝,整个人的轮廓都熨贴着淡淡的光。

“你又不是只活十六岁。”

林菱怔怔地呆住。

那天顾佳昀给自己的咖啡氤氲的热气让眼睛迅速起雾。

那年顾佳昀信誓旦旦地宣称:“热咖啡是这个世界上最多余的东西。”

“你还非要去和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吗?”

“你又不是只活十六岁。”

一个比自己执拗更甚,吃软不吃硬的女孩居然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还有那天母亲泫然欲泪,“妈怕耽误了你。”

林菱看向顾佳昀,彼此复杂的目光交错的一瞬间,她眯起眼睛。

甚至都不需要问,你怎么知道我十年前还真去找她慷慨陈词了。

顾佳昀露出穿帮之后佯装大事不好的做作模样,旋即真同老友见面一般拍拍我的肩膀,说:“你看看我多无私,十年过去还在帮你悬崖勒马,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省心。”

“你可听好了,不管十年二十年,我都会帮你……你干嘛?”顾佳昀突然被林菱紧紧抱住,不像是宽慰而欢愉的拥抱,她觉得林菱在发泄什么,在害怕什么,她从来没有这么大力地攥过自己的肩膀,从来没有一言不发却听得见下颚颤抖的声音。

她好像想要抱住的不仅仅是自己,而是那些回不去的时间。

“我刚刚没想找她理论,我现在没资格跟她理论。”背后闷闷的声音响起。

顾佳昀抚上她后背的手停下来。

她仿佛一瞬间坍塌,又仿若以坍塌的姿态狰狞地站起来,每一个字都想钉在自己心上。

“可是我不相信我做错了,我一直觉得我是对的。”

“你觉得什么是对,什么就是对。”顾佳昀环住林菱,努力回复她突如其来的失常,“你又不是只活二十六岁。”

林菱透过顾佳昀的肩膀,看到窗边渗出一丝天光。

上一章 赶在暮色之前改版(上) 蜗牛,鲸鱼和篝火最新章节 下一章 赶在暮色之前改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