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唱歌的鳄鱼

暑假在没完没了的补习班里总诠释了“光阴似箭”，军训之后放两天假，就开学了。

这两天我都在找老贾厮混。

“我有个朋友，英语特别好，超级自律的巨佬，考上Y中的，现在和你是校友。”

然后我就没问是男是女就加了他的QQ，问他下午要不要出来玩。

“张鉴禹”，你瞧这名字，可男可女。

鉴，以之为鉴，禹，尧舜禹。以大禹为榜样，以历代贤帝为镜子，一听名字就知道是劳苦的命。

下午两点的太阳会移动到头顶正上方，我和老贾站在马路的这边，他站在马路的那边，然后我的手机响起来，接听之后是清澈明朗的男声。

“我打了你好几遍电话了，欲求不满的大佬。”

现在来回想这些事，我忘记了所有细节，就记得我尴尬地笑了笑，冲着马路对面那个同样举着手机蹲在石头墩的男孩挥了挥手，他微不可闻地点头致意。

那天他穿了一件红色的体恤，其实他皮肤偏黑，并不适合过于鲜亮的颜色，但我一直觉得赏心悦目。包括这件体恤，以后每年夏天我都会看无数遍。

然后我和老贾走过马路，走到他面前，他说：“你好，我们应该在电话里见过一面。”

呆愣了片刻，直到他大笑着转过头去又戴上耳机，我才想出下一句对策。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也应该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

第一次，在我刚好看到的成绩单上。

他歪过头来，不解地看着我。

我高高扬起眉毛，没说话。

二十分钟之后，这位一边申称“听我唱歌是要付钱的”的张同学引导着我们走进KTV。

我唱歌一向不错，不过一直没机会唱，其实这次我没报太多希望，反正固定的价格买一个下午，我从没觉得他们有本事唱一个下午。

而我，在KTV一向是倾听的透明人，就算是会唱，也会觉得有比我更会唱的人而让出麦克风。习惯了角落里抱着枕头玩手机的角色，就算是被勒令唱两句，也会因为嫌烦而故意跑调破音。

听过我认真唱过歌的可能只有考核的音乐老师，不过那个歌没什么难度可言。

“你们点歌，我随意。”他把包扔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很自在地看着我们。

我对于他狂妄的姿态很意外，于是随便瞎点了几首转音奇难，真假声转化也超级需要技术水平的歌。

一直到他开口，我才知道“听他唱歌需要付费”是什么概念。

我诧异地抬起头，迎上他肆无忌惮打量的目光。

没有杂质的清澈声音，不像网红声优们那么做作的腔调，没有故作低沉，没有故作磁性，明朗开阔地响起，却如破竹之势一样刷新了我对于“好听”二字的概念。

而且硬件条件也很不错……很完美的转音以及一般男生根本唱不上去的高音，歌声轻轻松松就从声带里丝滑地流出来。

像，小提琴。

每一个声音都有具象化的体现，我只觉自己撞进了大片大片云朵里，每一朵云里，都承载着数不尽的阳光。

阳光又可以联想到很多，白衬衫，篮球，青葱高木，还有可乐瓶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我可以看一下你的听歌记录吗？”他凑过来看我的听歌软件，在得到默许之后接过我的手机。

“我们俩的歌单怎么这么像啊。”他一声轻笑，把手机还给我，然后去点歌。

“我想，你会唱，十年吧？”

音乐如流水般灌进耳朵里。

“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我不会发现我难受。”

“如果对于明天没有要求，牵牵手就算旅游，成千上万个门口。”

“总有一个人要先走。”

他扭过头来，KTV的灯光昏暗闪烁，在只能看清身形的视线范围内，我确信他在跟我说话。

“你是我见过第一个和我合唱不跑调的人。”然后我可能连脸都没看清，却看到了咧开嘴大笑的笑容。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动心，命运的巨轮尚未扭转，我大概不会预知这个人往后对我足矣说是“撼动内心”的影响。

我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一个少年回转过头，而我凑上前去，听他说完一句有这着特殊性和唯一性的话。

这很美，在我抽象而不知所云的大脑里。

“我看过你的作文范文，字写得太漂亮了。”他坐到我旁边，我从小有个不太好的习惯，不大喜欢别人亲近，尤其是男生。

一般当我看清对方脸上的痘痘时就会下意识地往后退，我发誓我并不是因为不喜欢痘痘，只是不喜欢太近。

可这次我感受到男性身体比外界环境高出的体温，因为唱歌有些许急促的呼吸，滚动的喉结，还有普通却开朗的笑脸。

我没有抗拒，甚至心跳有些加快。

不过还好理智压过了此刻难得感性。

“啊是吗，那你眼光不错。”我巧妙地接受了他的夸奖而又不显得太生疏。

双方都愣了片刻之后，开怀大笑。

“人们总是会在开怀大笑的时候，看向喜欢的人的眼睛。”潜意识的动作，饶是克制如我，也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

一眼过后，就是过往岁月里的无数次的偷偷一眼。

一见钟情，其实真的不需要颜值。

那天的他很普通，和所有刚刚经历过紧张备考的学生一样，额头上还有稚气未脱的青春痘，鼻梁挺拔，嘴唇薄薄地抿着，细长的眼睛盛满笑意。

“我不是因为那双眼睛喜欢上的他。”

用《百年孤独》标准的马尔克斯式开头来说。

很久之后我和老贾围坐闲谈，还会回想起那个8月29号我和他第一次唱歌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我是因为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我自己。”

一个年轻青涩，圆脸短发，戴着薄荷绿色的发箍，皮肤白皙，拿着麦克风笑意盈盈地唱着歌的女孩。

我们唱“让青春吹动着你的长发……”

我们唱“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

她一反常态，不再安静沉默，拒人于千里之外。

“确切地说，他打开了另外一个我自己，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你知道的，其实，我并不喜欢中学三年沉默寡言的生活，没什么烟火气。 ”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我永远不会抹去……”他在一旁用力地唱歌。

那个时候全世界都在放薛之谦的丑八怪，只有我们这个包厢，推开门，就流泻出罗大佐李宗盛张震的和弦声。

最经典的旋律和最用力的唱腔，我如此渴望唱好一首歌。

我放下麦克风。

我在四班，他在九班，隔着一栋楼，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

那个时候我觉得我有大把大把的青春，大把大把的时间，挥之不去的年轻貌美，永不枯竭的快乐笑容，好像一颗跳动的心，高温如揣着刚刚熄灭火花的烟灰，蠢蠢欲动地向他倾斜过去。

岁月就是你在雨天里为过路的人撑一把伞，总有那么一个印象深刻的人，让你愿意把所有的伞檐留给他。

从此半枕黄粱，一梦荒唐，眼泪滚烫，掌纹折断。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还不都是过路人。

连时光都偏心。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

Y中轶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