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话说上辈子啊

那天吉尔斯一手拽一个，才算把这俩冤家按住。巫师不容易，沟通天地也就算了，还得劝架仙凡。润玉病着，好容易睡着，总不能让这两只为了这么幼稚的事闹上去瞎吵吵。关键时刻吉尔斯哥哥还是顾全大局的。

于是吉尔斯跟邝露没话找个话：“妹妹来一趟不容易，陛下病成这茄子样儿了，你得管啊。”

邝露神情复杂地沉默了一会儿，居然赌气似地嘿然有声：“凭什么我得管？怎么什么都指着我？你们讹上神仙了是不是？”

吉尔斯“啧”了一声，愤愤不平：“不是！你爷们儿病成这样儿你不心疼啊？陛下怎么这么倒霉啊？好容易讹上，啊，不，看上一神仙，神仙还没心没肺。”

申赫趁乱瞪了神仙一眼，那意思这回他站神棍一边儿。

邝露怔怔看着火堆：“他不用我救。他要想痊愈，你们人间有的是办法，对不对，申赫？”

申赫沉吟了一下儿，满脸抑郁地点点头：“哥现在表征是肝腹水。我这两天冷眼看着他这么疼，唉……恐怕是癌变了。不过只要没有扩散满腹腔就还有救。我更担心他当初心肌炎没养好就给送到这里了，会不会有心肌损伤？那也没法子了。为今之计，赶紧把他送到大医院去做个尽量仔细检查，然后好好调养，长期卧床。哥还年轻，只要别再这么抑郁，别再受折磨，还是有机会慢慢康复的。”

邝露耸肩：“听见了没，吉尔斯哥哥，他只要放过自己，把以前的事儿都忘了，就肯定能痊愈。不用我的仙丹。”

吉尔斯挠头：“那怎么让他忘了前尘还包括你呢？”

申赫叹气：“他连你的被子都舍不得扔。”

邝露不说话，神色复杂。

三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吉尔斯突然问了句不着边儿的话：“妹子，你跟哥说实话，陛下他是不是个下凡的神仙？跟你一伙儿的那种。”

然后屋子里就彻底的安静了。

邝露有点儿崇拜地看着吉尔斯：“你这都能看出来？哥，你水晶球可以啊！快赶上我们孽世镜了！这可真是你们有谷歌导航，我们有北斗系统。全世界神仙谁也不含糊谁。”

申赫瞪大了眼睛看着邝露：“小嫂子……真的啊？哥真是……”

邝露快手快脚地捂住了申赫的嘴，然后臊眉耷眼地点头：“嗯。是。”

吉尔斯冷哼：“切，这还用劳动我们家水晶球儿？他就是你的命，他要死了，你还能坐这儿稳当儿啃大包子。我不信你心就那么大！来来来，你给哥说说呗，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邝露揉着脑门子，长长地叹了口气：“这话还得从一百年前说起……”

吉尔斯突然伸手：“打住！那要那么长，等我去拿辣条！”

申赫也蹦起来：“小嫂子！等会儿说，我还买了爆米花！”

邝露对天翻了个白眼儿，心说当神仙太难了。想到这里她突然伸头喊：“申赫！别忘了给我拿瓜子儿！”

那天的炉火幽幽地烧，襦裙广袖戴晶冠的邝露小仙女一边儿啃着辣条儿，一边儿吃着爆米花儿，一边儿着嗑瓜子儿，一边儿诉说着自己那属于神仙的过往。

申赫偷摸地捅了捅吉尔斯：“我现在真信她是神仙了，同时吃这么多零嘴儿，还说能话，难为她忙活的过来……”

吉尔斯就“呵呵”了：“兄弟，你不了解她，她不是神仙的时候也老能造了。”

邝露开始了她的讲述。

仙女首先虔诚地垂下了高傲的头颅，她白皙的双手交叉于胸前，她圣洁的声音如同天籁：“陛下是天上地下最重要的神祗，没有之一。他是我们的主神，像宙斯一样伟大，像普罗米修斯一样充满智慧，像阿波罗一样英勇无敌，像加尼米德一样英俊秀丽……”

吉尔斯实在忍不住了：“妹妹，你把辣条放下再夸，要不然弄脏了衣裳。”

申赫摸不着头脑：“小嫂子你为什么开言必提古希腊？不是，我哥到底是哪国神仙？”

邝露先瞪了吉尔斯一眼，后瞪了申赫一眼，最后狠狠嚼了一口辣条：“我这不是怕吉尔斯听不明白吗？！说白了你哥他就是咱的老天爷！”说到这里，邝露好迷妹好迷妹地捧着脸：“哎呀，讨厌啦！叫老天爷不好听。陛下那么帅……陛下那么美……陛下建模脸……”

吉尔斯双手举高：“明白明白。陛下是天下第一俊后生！老厉害了！妹妹不是我说，你那粉丝滤镜厚度都快赶上大气层了。赶紧说正事儿！”

申赫跟着点头：“毒唯，小嫂子你毒唯了！我一直以为这是个双担的故事。行了行了，别夸了。我哥长什么样儿我比你还清楚呢。说下头说下头。”

邝露这回是真急了：“听不听了？听不听了？不许打岔！”

吉尔斯和申赫一块儿点头儿：“听！听！听。你说你说。反正大黑天的闲着也是闲着。您说的真好真热闹，除了不像楼上躺着的那个，没有逻辑硬伤。”

邝露双手归位继续朗诵她的诗歌：“他有无瑕的道德，有为众生奉命的慈悲，也有不幸的命运。他继天帝大位不久，为了弥补自己曾经的过失，向苍天大地、六界众生立下了不朽的誓言：他要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他的子民，奉献给他的六界，要化天地、要见众生，此后悠悠岁月，千年万年，他将太上忘情，以完成自己作为天帝的责任……”

吉尔斯回头看申赫：“这啥？这啥？这都是啥？”

申赫嚼着爆米花儿：“就是发誓给大伙儿当工具人儿呗……”

吉尔斯啧啧：“说的这那那这的，妹夫实惨！”

邝露又瞪了他们一眼，心中很是腹诽这俩没品！

那俩嚼着辣条挥手：那意思你接着说。

邝露继续讲述她的故事，但是声音不知不觉地低了下来：“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他做了千年天帝，六界上下无不称颂他的贤明和仁善，但是……在一百年前……出了一场风波……”

“那年的冬日，陛下最重要的一个臣子即将渡过他三万岁的生辰，偏巧这位重臣的女儿也在陛下面前执役，是位有封地的仙女。按照天庭的规矩，这位仙女应该为父亲操办一场热闹的典礼，延请所有神仙来为父亲庆祝他的寿诞。于是这场典礼就在仙女的封地玄州仙境轰轰烈烈的举行了。也许是为了笼络臣下，也许是陛下注重礼仪，天帝陛下也光降了这场热闹的寿宴。那天的排场好大，无数乐伎飞天，琵琶反弹，仙乐飘飘，寰宇可闻。我还记得，陛下亲自点的那首曲子，好听极了……”

说到这里，她沉默了一会儿，抱住了膝盖，慢慢地摇晃着身子，出神地吟咏：“寿筵开处风光好，争看寿星荣耀。羡麻姑玉姘超，寿同王母年高。寿香腾，寿烛影摇，玉杯寿酒增寿考，金盘寿果长寿桃。愿福如海深，寿比山高……”

说到这里，邝露深深地叹了口气：“总之那一天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是那仙子一家最最煊赫的时刻，然后……就出了差错……”

“仙子为她的陛下奉上了玄州仙境最甘冽的琼浆，那酒是仙子亲手所酿、为积年甘露所成，酿成之时，酒香四溢，人人夸赞。那是仙子酿造的最好的酒，因为太过香甜珍贵，所以她自己都不曾认真品尝过，就一片真心地将琼浆奉献给了陛下。谁知那琼浆初饮之时又甜又软，却后劲无穷。现在想想，颇像个命数的圈套……”

“然后……所有人就都中了这个命数的圈套……陛下本来自律，不会多饮。无奈和寿宴吉庆、群臣凑趣、那过寿的上神、要尽地主之谊的仙子也殷勤劝说，此仙酒特为庆寿所酿，冰心玉壶正是下臣阖家尽忠陛下之意。盛情难却，陛下便勉强着饮了许多。酒过三巡，陛下醉意上涌，避席略散，他醉态已成，为免失仪，所以没带任何亲随服侍在侧。玄州仙境道路曲折，陛下醉眼迷离……就……就误闯了仙子闺房，那时仙子正在更衣改妆，要换上最隆重的礼服向君父叩首致谢。”

说到这里，邝露陡然垂下了头，声音近乎哽咽：“然后……我那万年孤寂的陛下啊……不期然撞见了仙女裸露的身体……又喝多了酒……就……不由得……春心荡漾……不能自持……”

吉尔斯跟申赫的眼睛都瞪圆了，他俩一块儿问：“那后来呢？”

“对啊对啊！你赶紧说啊！没有卡文卡这儿的！缺德么不是？”

上元仙子几乎难以启齿：“陛下本是应龙之身，这一下子情欲勃发、真心萌动，不由银尾盘绕……现了龙躯……终于被所有仙人看到了表征……”

吉尔斯都磕巴了：“他，他，他……还直播了？我去……事故！绝对是事故！这别说历劫了，这封杀都不多啊！”

申赫看看楼上，又看看楼上，然后看看邝露，小心翼翼地问：“到底是什么表征啊……小嫂子……你别不好意思，咱这么说，搁现在，搁中国，算流氓罪不？我知道肯定能上热搜没跑儿了！”

邝露满脸羞惭：“陛下灵力无边，如此春心荡漾，自然隐瞒不住，那一年隆冬时节，玄州全境，鲜花盛开、杨柳陡翠！”

申赫目瞪狗呆：“然后呢……”

吉尔斯也催：“还有呢……”

邝露无辜眨眼：“没了啊……哎？我说你们俩那什么表情啊？不是，你俩等什么呢？”

吉尔斯和申赫都要抱头痛哭了：“冤啊！太冤了！陛下他一大老爷们儿！春心荡漾了辣么老半天！开一拨儿花儿，长一波儿叶儿就完了？不是，这是陛下还是B站？你们这要求也太严格了！反季节开花儿就得历劫！那人间种大棚菜还不得下地狱！”

邝露双手抱头，都快给他俩气完了。

申赫和吉尔斯赶紧过来给邝露捶背：“你接着说，接着说。后来呢？”

整了整心绪，邝露还是把后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那仙女见了龙身惊骇过度，一时呆了，又羞又怕，瑟瑟发抖，接连使用法术，都不曾为自己穿上衣裳。而那过寿的仙人，发现女儿房中诸多异相，匆匆领了众仙前来探查究竟。陛下醉态可掬，还不忘为仙女遮掩，真身盘绕在她身前为她挡住了身躯。而在仙女父亲的眼中，事情却不是这样的……他只看到了一条龙……强绕着自己无辜的女儿……”

邝露双手抱头：“那仙人又惊又怒，拔出金鞭向应龙抽去，打得龙鳞纷飞，血肉模糊，当场伤了龙肝。幸被众臣拦阻……可也是冲撞了圣驾……一场寿宴终于以祸事收场……这都是那仙女的过失……无可弥补……”

邝露说到这里神色哀戚，眼角飞红。吉尔斯和申赫互相看了一眼，各自倒吸了口凉气。

邝露歇了一会儿，幽幽地说：“可怜那上神寿辰未完，当即被打入了婆娑牢狱，陛下伤重不能理事。这老仙便按照天条，被责了一百刑鞭。此事尴尬以极，众臣无法求情。唯有月下仙人，排闼而出，启奏陛下，不若伤好之后，干脆娶那仙女为妻……无奈陛下曾经发誓身即六界，化天地、见众生，不蓄妻子，否则只怕要遭天谴。况且这桩因缘刚露端倪，陛下便龙身见血，诸多不祥，是以众臣颇多劝阻。而那狱中老仙，受了刑法，更加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天帝德不配位！说断然不能把大好闺女嫁给侮辱她之人。如此昏君，不能侍奉！”

“这场纷争，轰轰烈烈，那仙子羞愤自责，伤心难过，无以复加，就要自诛仙台上纵身而下，一了百了。千钧一发之际，她被陛下拉住了的衣裳……”

“陛下其时也是两难，倘若背誓娶妻，恐怕要受天罚，则被众神苦苦劝诫珍重龙体。而那仙子愧悔无及，再也无颜苟活。陛下慈心，不忍她形神俱灭，所以日夜看顾于她，将她困在宫中足有月余不曾赦出。天庭更加流言纷纷。后来，斗姆元君出了个主意，不若让陛下、上神和那仙子一起下凡历劫，缘机众神不得干预，全看因果天意究竟如何，以完此难。各偿各的债，各领各的罚罢……”

“下凡之前，陛下对那仙子说过，可怜他一生身不由己，如今再选一次，其实很好，并不怪她……如果这一次，他竟然可以再不做太上忘情之人，以至于最后受了天罚……那么哪怕痛彻心扉，哪怕孤寂难捱，哪怕病苦缠绵，哪怕不离灾劫，他也是甘心的……请仙子……万万不要自责难过……”

说到这里，邝露泪流满面，再说不出话来。

申赫眨眨眼，再眨眨眼：“小嫂子……所以你就是那个仙女对不对？”

吉尔斯都要撞墙了：“她还能是那壶酒吗？”挠挠脑袋，大明白吉尔斯算大彻大悟了：“所以你那损出儿的爸爸在天上也混过事儿干呗？就是那过生日的老神仙呗？唉，我算看出来了。那老登不省事儿啊，灌三口黄汤，也不整明白了逮哪儿磕哪儿，就是欠得没谁了！怪不得让姑爷收拾！”

邝露气呼呼地抬眼瞪着吉尔斯！眼里都飞出飞利浦剃须刀片儿来了！

申赫坐那儿捋了半天，才明白过味儿来：“合着小嫂子你死了就算回去销假，然后腆着脸接着当神仙了。那我哥怎么办啊？不是，我看你现在活得挺滋润的。你死早了你还有功了？要这么说，我哥……是不是也得早死早托生？怪不得你不给我哥治病，你就是恨不得我哥早死早跟你团团圆圆呗？不是，你不是来杀他的吧？！！”说到这儿申赫都蹦起来了：“我不允许！我跟你说小叔子不让！哥是我们家人！”

邝露单手捂脸，都不难过了：“嗯，反正在你眼里，我不是潘金莲就是阎婆惜！我说小叔子咱能不能偶尔也换本儿书看？我算看出来了，你这好吃不过饺子！吃饱埋汰嫂子！”

申赫还是不放心，他一屁股坐在通往楼上的梯子上：“反正……反正你不许弄死我哥！”

吉尔斯过去扒拉申赫：“那你哥是天帝，是陛下，他死了无病无痛去过好日子去了，你干嘛拦着人家？”

申赫眼圈儿都红了：“那不行！万一……万一她瞎说呢！我得管我哥！我能救我哥！洞庭不会对我哥袖手不理的！妖女！你要杀我哥，先过我这一关。”

邝露“噗嗤”一笑：“陛下是我君父，是我BOSS，是我饭碗。天上地下，我如何敢加害于他？再说陛下历劫，自有命数，小仙不能干预。至于陛下是不是要收拾起昔日修心，禁绝情念，从此无病无痛，他现在还有机会选。我当然不会带他走了。就算将来有朝一日，他要离人世，何时要走，如何走法，邝露虽是躬身入局之人，也只能尊重于他。此事勉强不来啊。牛不喝水我还能强摁头了？”

吉尔斯搔搔脑袋：“那他要是就不禁绝情念呢？会怎么样？你们俩就一块儿过呗？我看挺好。”

邝露吃完了手里的辣条，擦擦手：“那也是他的事！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死不死谁家孩子怎么的？反正我跟天庭长期劳动合同，他也不能辞了我。搞事业这块儿我是稳的！”

申赫犹豫着问：“那个……那你们俩都直播了……那个……大伙儿都看见了……他一光吧出溜的龙……你一没穿衣服的仙女儿……是吧……”

邝露耸耸肩：“这回在你们人间混，我也想开了。咱身条儿好不怕秀，上热搜当带流量了。美国总统的媳妇儿都拍过那样的照片儿，我干嘛那么要脸？哦，陛下走错屋我就自杀，明天他变错道，接个罚单我是不是还要自灭满门啊？这事儿往多里说算他草粉。我脱圈儿了还不行吗？不瞒你们说，我已经粉转黑了我！”

这边邝露自信满满，口吐狂言，正说得热闹。

那边只听一个沉稳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喲？这么说你还要爬墙了？来，你看着我的脸，再说一次！我给你机会！”

大家一起抬头，只见润玉站在楼梯上，非常认真地看着邝露。非常，非常认真的那种认真。

邝露心头一震，双腿一软。

吉尔斯一把搀住了她：“妹儿！别怂！咱刚才那嘴炮儿的本事呢！”

邝露扶着吉尔斯都快哭了：“哥……哼哼……我就是那么一说……”

申赫把邝露往前一推：“哥！我揭发！小嫂子爬墙！小嫂子看上罗云熙了！她粉人家小哥哥好长时间了！我有证据！你看她PAD锁屏都是容齐！”

邝露咬牙切齿：“申赫！你这个小人！”

申赫拧眉立目：“毒唯没有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