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则有祝英台这样明显的娇娃做派作为垫底,我并不很担心会被人识破自己的性别,兼之魏晋文人除了以“简约云澹,决然超俗”为风外,还以脂粉敷面、男人女气为时下流行审美——但在这书院里我倒未见有这样的,许是苦于课业,无心其他,少年们都不事妆扮,清爽得体。
要掩藏自己,还须得多摹一摹身边男子的情状。
和马文才一起去膳堂用饭,可看到秦京生王蓝田贴过来,我登时没了胃口,翻翻白眼独自辟了个位子。
马文才倒也没拦我。
我就坐在他对面的一张桌子,看得真切,他吃炊饼时,喜欢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再入口,动作文雅,倒是像个大姑娘。
我捣着米饭,心说看来要仿男儿身,也不必那么小心谨慎,故作粗犷,斯文些也没什么异样。
他一言不发地吃着自己的炊饼,也不搭理献媚的王、秦二人。我对秦京生的底细不了解,只知道并非出身什么上等人家,他一副小人姿态也无可厚非,但王蓝田出身太原王家,其实本没必要这样的,说来只是因为武艺不如人,稍不留神就可能被马文才修理一顿。
如此说来,我对自己就有了把握。庆幸自己“出身”俞家,而俞家的背后是颍川庾氏这个望族。另一方面我也还算争气,拳脚功夫虽受限于体质,不能孔武有力,但以技巧灵活而言,远胜书院中许多人。
东晋后来的乱世可以预见,在这世道中想要自保,总算是有几分底气。
“你很讨厌王蓝田秦京生他们?”
饭后我同马文才一起散步,他忽然发问。
我腹诽,这不是废话吗,你拎着王蓝田来给我下跪时我就表达的很清楚了,但还是冲他点点头。
他了然道:“那么以后我们共处时,就让他们滚远点儿。”
我摆摆手说不必,“朋友相交,相近而不相融。说白了,这书院里所有人,也不过就是同窗三载,然后便天南海北、各奔东西。就算我们交好,也不必时时腻在一处。伙伴是能陪你共走一段路的人,朋友是以心相交、以诚相待,即便日后不见,这份情谊还在的人。至于他们两个,在我看来不过是你的跟班,但我也没必要排斥你和他们往来吧。”
他正色道:“可我比较想和你在一起。”
他坦坦荡荡,一片友好诚挚纯然出自肺腑,可我仿佛心里有鬼,被他说得大窘。
这话听起来就像幼儿园时候,小伙伴们执拗地纠结于“我比较想跟你玩但是不想跟他玩可你为什么不跟我玩”一样,莫名让人觉得文才兄很……幼稚,还有,单纯。
他其实从没有过什么真心相交的朋友吧。出身自那样的家庭里,兄弟姐妹皆无,又受到世家贵族那种严苛的教育。
我瞬间心里软软的,涌起那么一种怜爱的情绪。
“好好好,就咱们俩一起玩。”
我心情大好,拉着他就一同去学堂。
晚些时候,我前去找谢先生请教疑惑,在驻足门外,不小心请见祝英台的声音,立刻止住脚步,打算往回走。却听见她疑惑地问:“那喜欢一个人,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我扶额,感觉吐槽无力。祝英台啊祝英台,你来书院到底是来求学的还是来谈情说爱的?既然这种话都问得出口,显然你自己最明白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吧,这不是很明显的,你喜欢上梁山伯了吗?
以女子身份在外求学,身负一门的荣辱得失,稍有不慎就会颠覆家族的清誉,她却如此不识大体……我也是服了。
又听见她说:“我可是把先生当成自己的长辈才来问的,这种事情,怎么好到处问呢。”
我都能想象到她绞着衣角、忸怩地用脚踏地板画圈的样子,顿觉大感失望。
明知不好到处问,你还问……这可真是……也太不拿老师当外人了。
听不下去了,我转身便走,回到了自己寝室中。
回房时,恰好看见文才兄的书童马统正兴冲冲往这个方向奔。踏进屋子,恰好看见王蓝田也在那里,端茶倒水,正和文才兄热切地说着什么。
我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孜临?”文才兄见了我倒是不避忌,“回来了还站在门口干什么。”
我见他如此说,便坦然坐在桌边,径自倒了一杯茶来喝。
那厮王蓝田的声音高高低低,不甚分明,我也没兴趣细听,却忽然听见他加重语气:“……我怀疑,他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