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自从上次和祝英台一起摔下马，压在她身上，被她说“你身子怎么软软的”，我就多留了个神。

在生产力如此落后，没有电力和自来水系统的时代，混在全是男子的书院里，洗澡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幸好带了九桐来，洗澡的时候她可以帮忙看着。

为了预防和人有肢体接触，再被人发现身体的不同，我吩咐九桐多准备一些缚身子的白绫，在身上多裹了好几道，不仅裹在胸上，腰上也绑一些，穿上衣服显得健壮。

万万没想到，我这厢正忙着裹白绫更衣，马文才竟领着王蓝田过来了。

我心下一慌，立刻正襟危坐，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道：“呵，王蓝田，我还没去修理你，你倒是找上门来了。”

王蓝田满面卑琐和惶恐，马文才在他背后用力一推，他竟然就跪在了我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我挑眉看看他，又看看唇角含着笑的马文才。

“我……小人一时贼迷心窍，得罪了俞公子，来给俞公子赔罪了。”他一边说，一边怯怯地抬眼看看马文才。

我干咳两声。让我揍他一顿，我绝对下得了手，可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这样下跪，说不定怀恨在心日后就会报复。

马文才这到底是想跟我示好，还是另有坏水儿，蓄意报复？

我尽量保持很拽地坐下，喝了杯茶，气定神闲地装作没听见一样，时不时看看窗外。马文才也只是淡然笑着不说话。王蓝田跪得久了，我分明看见他咬着牙。

“还敢跟我咬牙？”我将声音沉了几个调，敛眉肃目道。

“不敢，不敢。”他惊慌抬头。

“嗯。”我淡淡地说，面上是高贵冷艳，心里其实都笑死了。“对你这种人，我谈不上原谅。以后看见我，你就绕着道走，要是躲不过去，就过来给我鞠个躬。”

哈哈，我自己都觉得这么说很过分。

见他面色不快，我笑了，站起身来拍拍他肩膀。“快起来吧。逗你的。”

我正色道，“这次你暗箭伤人，目标是祝公子，要道歉也该是去给祝公子道歉，我不该受你这一跪。但是我确实很讨厌你，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互相都离远点吧。”

“听到了没有，还不快滚。”马文才喝了一声，王蓝田立刻连跌带爬地离开了。

我看着他，忍不住扑哧一笑。

“哎，你是算不算是……讨好我啊？”难得他不跟我抬杠或是动手，我笑着看着他，忍不住揶揄。

他绷不住，也笑了出来。慢悠悠地说：“我发现，你这个人，还挺有意思。”

“啊？”

“我以为你会满脸正义地不要他给你下跪，然后对我说你这人怎么仗势欺人，然后扶着他起来，愤怒地瞪我一眼，再离开。”他流畅地说。

听着……怎么这么像祝英台能干出来的事儿呢。

“你是这么想的？”我饶有兴趣，“那你为什么还威胁他给我下跪？”

他摊了摊手：“为了看看本公子是不是看错人了。你要真是那么迂腐的人，我看我还是趁早换房，离你远一点为好。”

我吐了吐舌头。

认识他以来，头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不设心防、毫不避忌的笑。然后他便上前，伸出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认真地说：“你说对了，今天我是向你示好。你上次跟我说的话，我想过。有个真心的朋友或者也不错。你家世与我相当，同你往来，本公子也不算辱没了门楣。”

我眨眨眼睛，愣愣看着他。我说过什么了？

是在说……那次蹴鞠场外我义正严辞反驳他的事？

“像你这样的废人，少不得要我照料着。以后，要是梁山伯祝英台还有荀巨伯他们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他补充道。

“说什么呢，“我哭笑不得，知道他这人嘴上刻薄，我自动忽略“废人”这个词，“他们怎么会欺负我，他们对我不比你对我好多了？”

他收起笑容，面色不快，然后做了一个手势，敲了敲我的额头。

“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他们，你若是想做我的朋友，就离他们远一点。”

他那个手势，我看的一清二楚——食指弯曲，指尖搭在拇指指腹上，拇指则捏着中指的指侧。

我被他这个动作弄得愣住，不自觉的，想起了一个故人。

见我没有搭理他，仍是怔愣，他皱眉把手放在我眼前晃晃，然后一手玩弄着另一只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不悦地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慌乱地往脸上胡乱抹去，手掌覆面，却触及一片水泽。

趁他没注意，我赶紧擦了干净。

我抬头看着他，摆出一个轻松笑颜，催促他快去膳堂。

他点点头，我便也起身跟上。

一路上总琐碎地想着他轻叩我额头时扑面而来的熟稔感。

我为何独独对他感到亲近，此刻终于有了解释。

他很像我从前的一个朋友。他的高傲和不屑，和他被冤枉时不肯解释的清高态度，甚至他敲我额头的手势。

那个人是扎在我心上的一根刺。矛盾和误会终究让我们决裂，我碍于面子不肯开口，总以为日后相见还有机会，但现下身在此处，大概是再也没有缘分了。

直白些讲，当时年纪小不懂事，而今方后知后觉，其实当初，我是喜欢他的罢。

人总会在遇见似曾相识的物事时，被情感蒙蔽了理智。

依我的心性，对马文才这样目中无人的人本该断无好感，可他身上偏又存在一星半点的地方，恰好和我故友的影子吻合。

我靠近他，就像又回到自己熟悉的那个世界，莫名的觉得安全。

“你走快一些。”他清朗的声音在前面想起，我前所未有的觉得好听。

“好。”我应着，脚步也不知不觉变得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