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再见到马文才的时候，是在蹴鞠场。他恶狠狠地往梁山伯身上踢着球，一个一个将他砸到吐血。

听一旁围观的学子说，马文才和他约定，只要他能接得了五个球，他就从此不再为难祝英台。

……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祝英台何其幸运，有一个心心念念为她的梁山伯，哪怕不知道她是女子，都将她捧在手心，宝贝一样呵护。梁兄把她当自己的亲弟弟，可她看到这一幕，必定增加不少爱慕吧。

我原先以为，这藤球没什么分量，怎么也不至于将他重伤，就站在一旁端端看着，看到梁山伯出血了才心说不好。才三个球就这样，五个球不是要将他踢成内伤？

正准备上前，祝英台已经匆匆赶来。

马文才毫不留情，对祝英台道：“既然你这么关心你的梁大哥，那剩下的两球就由你来接吧。”

梁山伯勉力刚说了句让开，我就挡在了他们面前。

“我来接吧。“我努力让自己笑得看起来云淡风轻，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痛痒的玩笑话。

“俞孜临，又是你。”马文才神色阴暗，“怎么哪都有你，你怎么那么多事。”

我像没听见一样，继续笑得嘻嘻哈哈。在这里，对我最好的除了九桐，就是梁山伯和荀巨伯了，祝英台虽然偶有一些让我不爽的言行，但毕竟我在心里觉得她和梁山伯就是一对，帮她就是帮梁兄，此时此刻，没有不挺身而出的道理。

“我来接吧。”我继续道，“我还不会玩蹴鞠呢，文才兄不会不赏这个脸吧。我接剩下的两球，你以后不再为难英台。”

银心闻言立刻把她家的小姐拉到一旁，山伯想把我推开，怒气冲冲道：“孜临你再不走开这个朋友我们就没得做！”

我嘻嘻哈哈的，摆出一副没心没肺的嘴脸，自信地说“你不会的”蓄势就要接球。

祝英台已经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这么女孩儿气的样子很难让人不怀疑，我推了梁山伯一把，示意他去把她带走。

我已经准备好迎接藤球击打在身上的疼痛。

在这个凭空坠入的世界里，我不是主角，只是路人甲，我已知这三个人最终的结局都不会太好，却无法预见自己未来如何，这一点，我很清楚。

我不仅仅要靠自己挣扎着适应这个陌生的社会，也还贪婪地想要尽自己的力帮助别人。

我珍惜梁兄的友谊，也认同祝英台正义的价值观。

对我好的人，我自然应当回报。何况这对苦命鸳鸯将来结局那样凄美，能少让他们受点苦，也算我无端来到这个世界能做的少数有意义的事了吧？

我等了半天，没等到藤球，却等到眼中怒火升腾向我冲过来的马文才。

他捏着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我有种下一秒手骨就要碎裂的错觉。

他把我拉到蹴鞠场外无人处，狠狠甩开我的手，我还没问他干什么，他倒先指着我的鼻子冲我大吼起来：

“你干什么！俞孜临，本少爷不稀罕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是看不惯你这种墙头草的奴才样！一会儿讨好我，一会儿就去向祝英台梁山伯卖好，两面三刀，你贱不贱！？本来我还以为你也算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你就是这种人！”

我被他一番话说得怔愣在原地，瞪大眼睛不能置信，呆呆地看着他。

他眼中余怒未消，我瞧他只觉得他有些可笑，像个偏执的小孩子，这个世界稍微有一丁点不如意之处，便愤怒地跳脚无理取闹。

我顿了半天，方才开口，声音竟不自觉地有些哑：

“你觉得，我为你洗冤就是讨好你，看不惯你针对梁祝兄弟而出手相帮，就是向他们卖好？你觉得，我不管帮谁都不是出自真心，而是因为我想要依附讨好他们？”

他眼锋依然锐利，却没有了刚才理所当然的气势。

我吸吸鼻子，接着道：“还是说，你觉得我就应该像王蓝田秦京生那样跟在你后面谄媚地卖笑，如果不这样，我就没资格做你的朋友？或者，我就应该干脆站到你的对立面，先前你被冤枉的时候，我也不该实事求是，而应该落井下石？你觉得我就必须在你和他们之间二择一，然后偏帮一方？”

他神色平静许多，像是听不懂我说的话，皱起眉头。

“马文才，和人交往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有些时候，有些东西，和亲疏无关。 我做的都是我觉得我应该做的事，我觉得，我没有做错。”

不知怎么的有点委屈，眼眶热热的。

“我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你凭什么把我想得这么糟糕？我告诉你，我和你想的不一样，和他们也不一样。我没打算依附谁，讨好谁，我知道我本来就应该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的。你有王蓝田秦京生这样的跟屁虫，祝英台有梁山伯和荀巨伯这样的好朋友。我什么也没有，我只有我自己。我更没想过在你们这两帮人之间周旋，虽然有些事情做的可能冲动了，让你误会我的初衷。”

我努力控制自己不让眼泪掉下来。原本我还打算反讽一番，可越说越不对劲，自己也发现我现在的确是这么个处境——两头不是人。

“至于暗箭伤人那件事，我还想再说一句。我没想太多就帮你说话，可能让你觉得恶心了。我以前冤枉过一个人，现在我们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我只以为被冤枉的滋味不会好受，却没顾及到，你马大公子哪里会在乎这些。”

我冷笑着，略带讥讽地看着他，却感觉脸上一热，我慌忙举起袖子擦擦。

……太没出息了，居然哭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他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旋即恢复了冷傲姿态，抬起下巴，看着我，像看一个好笑得不能再好笑的笑话。

我收收眼泪，叹口气，说道：“马文才你知道吗，你用这样的心态这样看别人，难怪你没有真心的朋友。”

我不想听他说“没有人有资格做我的朋友“这类话，转身就匆匆走了。

不知道他还在原地，还是顺着相反方向离开。我没有回头，他也没有追上来。

蹴鞠场上一闹，马文才的确没有再找过祝英台的麻烦，却从此看到我就像没看到一样远远避开。

我觉得这总好过他将矛头指向我，处处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