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聪明

17：00

尚家大厅。

尚太太正在门外等待。

门缝慢慢扩大，一个斯文的青年从里面出来，手里提着个名牌黑皮包。尚太太向他递上一个信封，笑不拢嘴：

尚太太阿俊，一帆这学期全级第一，全都归功于你，这是今个月的补习费，你看看数目对不对……

那个叫阿俊的补习老师说：

阿俊哪里的话！是一帆聪明我才会教的特别好。

信封里是沉沉的一叠钞票，一丝笑意在阿俊的脸上出现。

他会热心替人补习，当然纯粹是为了钱。

尚太太的目光穿过房门，只见儿子尚一帆靠着椅子伸懒腰，显然是上了耗神的一课。尚一帆母亲望着自己，趁机抱怨：

尚一帆妈，明晚还要补习吗？我真的受不了啦！

尚太太不惜破费，请来两位个精英数的高材生，就是要令儿子淩驾同济，为他铺出一条通往成功的康庄大道。

阿俊到了玄关，只见鞋柜前一个孩子正在擦鞋子，阿俊背对着尚太太赞叹道：

阿俊真乖！这年头会做家务的小孩真是难得。

尚太太没有回答，阿俊也没有多言。

每当阿俊在晚上来访的时候，总是看到这小孩抹地板、包垃圾，擦洗马桶……忙个没完没了，这小孩脸上带疤，看起来一副可怜相。阿俊只觉得尚太太偏宠，甚至有种虐儿形象，殊不知这小孩并非她的亲儿。

等阿俊一走，尚太太走入了厨房，盛了一碗热汤。

他向鞋柜前的孩子吩咐道：

尚太太饭头，这碗汤拿给一帆吧！

“饭头”就是家里人轩辕隐的称呼。

轩辕隐端好汤碗，慢慢走到房门前，叫了一声：

轩辕隐一帆，开门！

等了一会儿，尚一帆才开门给他，轩辕隐入到房里，将汤碗四平八稳放在书桌上，这才敢松开双手，縱有隔热布，轩辕隐的手也热的发烫。

同样的孩子，同一个家庭，身份却天渊之别。

尚一帆闻了一闻，知道又是药材汤，他关上了门，瞧了轩辕隐一眼，指着桌上的汤碗，轩辕隐随后露出大难临头的表情。

尚一帆老是要轩辕隐吃亏，有时还逼这个表哥做他的功课替身，以前每当遇到沉闷的抄写作业，都会将练习本塞到轩辕隐的手中，可轩辕隐的字东歪西倒，不但常常写错字，而且错的离谱，气的尚一帆不停用橡皮圈射他。

轩辕隐寄人篱下，一直不会反抗。

他忍着苦味，喝下一口汤。

尚一帆看着轩辕隐喝汤，挖苦道：

尚一帆饭头，真羡慕你，将来注定做低下人的工作，不会怎么用到大脑。哪像我常常被逼补习，天天活在压力之中！

轩辕隐毫无反应。

尚一帆有感而发，又道：

尚一帆饭头，你喜欢读书吗？

一提到读书，轩辕隐就会想到在学校受到的挫折，于是不住摇头，说出真心话：

轩辕隐我讨厌读书，更讨厌上学……

尚一帆我也讨厌读书。不过我这种人注定是大人物，别人对我的期望有高压力，真是大的不寻常呢！唉，我这种聪明人的烦恼，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轩辕隐由他自说自话，再将一口汤灌入喉咙里。

另一边廂，门铃响起。

尚太太又盛了一碗汤。

一家之主尚先生回来了。

尚先生在货昜公司上班，早出晚归，疲于奔命。一回到家里，尚先生宽衣解带，只剩白背心和西装裤，其他衣服统统抛到沙发上，由尚太太来整理。

尚先生端起汤碗，眼睛盯着电视屏幕，却是心不在焉。

正当尚太太在他旁边坐下，他忽然握紧了拳头，语出突然：

尚先生老婆，不如在哪个新单位吧！我有个做房地产的朋友说：楼价还是会涨的没完没了。

尚太太听了，竟是万般雀耀。符合道：

尚太太除了买房子，还要买股票啊！那个卖菜的林大婶，字也不识半个，却靠儿子的内幕消息大捞一笔！

只要是和钱有关的事情，这对夫妇就会感兴趣。

——钱，就是幸福的指标。

茶几上放着两份成绩单。

尚太太饭头和一帆这学期的成绩单出来了，由你来签名吧！

看到尚先生打开尚一帆的成绩单，尚太太开懷笑道：

尚太太请了这两个补习导师，一个学期就有成果出来了，一帆还被提凡参加数学奥林匹克比赛呢！这下你不会怪我乱花你的钱吧？

尚先生果然露出满意的神色。

接着他翻了翻轩辕隐的成绩单，便听到尚太太叹气道：

尚太太唉，当初收留他，还寄望他会有什么前途，将来报答我这个做姑妈的。没想到他笨到这个地步，连写几个中文字也万般吃力的样子，看来真的没指望了。

尚太太开始想到轩辕隐的爸爸，一个瘦劲脆骂的男人。

她的哥哥误入歧途，被老父驱出家门，后来更欠下一屁股债，连累到亲人白白受罪，尚家收留轩辕隐，之后也因为有人上门追债，被吓得提心吊胆，更因此搬过几次家。

两个孩子尚一帆与轩辕隐，像一副对联。

尚先生看着前者会念出：

尚先生虎父无犬子。

看着后者会说：

尚先生臭坑出臭草。

尚太太他说到底是大哥的孩子，我妈妈瞒着我阿爹，暗地为这孩子支付生活费。要不是看在这笔钱的份上，我才不会惹上这种麻烦。

而事实上，尚太太不但独吞这笔钱，而且经常把轩辕隐当佣人般使唤。当真是一石二鸟之计。

话说到这里，尚一帆卧室的门被打开了。

轩辕隐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空汤碗，向着两位大人傻笑了一下。不等尚太太吩咐轩辕隐，已自动自觉走到厨房开始做洗碗的家务。

尚先生盯了一眼，在尚太太耳边说：

尚先生怎么说也是侄儿，你对他也过分刻薄了。

尚太太哼，不是我们收留他的话，他根本无家可归。谁叫他这么笨？连反抗也不会反抗。笨的人就会被欺负，这就是我们社会的法则！

世上竟有如此冷血之人。

尚先生你要怎么对他也好，就千万别留下任何伤疤……要知道学校和社会机构对这种事很敏感的……

尚太太这个当然，我又不是蠢人。

尚先生不再说话，只是在鼻子里笑。

世上最可怕的并不是蠢人。

最可怕的，永远是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