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
燕云祁心烦意乱的看着眼前的拟好的密旨,犹豫着要不要给洛峰送去,他的手指将眉心捏红,抬眼时阴鸷而锐利……
他思忖着,洛峰这个人过于正直,他跟萧艾又是朋友一场,忠和义他会怎么选,可洛峰确实是同时牵制东疆的最好选择。
“来人!传永寿宫林美人!”
黄门见这天都已经黑了,“陛下是宣林美人来侍寝吧,奴才这就去让林美人准备着。”
“也好,再把之前为皇后准备的猴儿酒拿来!”
“是,奴才这就去准备。”
接到旨意的林清欢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先是局促的立在那里,眼角泛起了桃花色,我见犹怜。林清欢紧张的捏着裙摆呆呆的看着来传旨的小太监,身边的宫女提醒道:“美人……咱们快准备着吧,奴婢给美人沐浴更衣。”
传旨的小太监也堆起谄媚的笑拱手作揖巴结道:“恭喜林美人了,陛下还说把皇后娘娘的猴儿酒赏赐给美人,美人日后飞黄腾达,可不要忘了奴才哦!”
“多谢公公吉言,只是我蒲柳之姿能得陛下垂青侍奉左右已然是万幸,又怎么敢奢求其他呢?”林清欢心中喜悦却面不改色。
沐浴过后的林清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难怪曾经是万悦楼的当家花魁风靡一时。
她披上大氅莲步轻移至紫宸殿,正是落雪的季节,甬道上的雪色映的天也不那么黑了,一旁的婢女打着灯笼静静地陪她走着。她深知自己时日无多,她翘首以盼能在修为散之前得他回顾。每走一步都觉得和她的梦更近了一步。
她忍不住伸出指尖触碰落下的雪花,喃喃道:“陛下,我真的很想很想在你身边停留,即使我始终要走……”
燕云祁正坐在书案旁喝着闷酒,林清欢解下了大氅挂在一边,弱柳扶风般的靠在燕云祁身边,纤细修长的手指挑起酒壶,为燕云祁和自己都倒了一杯。
“陛下,臣妾敬您。”说着,林清欢一饮而尽。
“好!还是欢儿最得朕心!”
燕云祁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只是眉宇间有一丝愁态。
林清欢深情的依偎了过去,这一次他没有推开林清欢,任由她靠在自己怀里,他的手也轻揽在了她柔软的腰肢上,微微颔首便能闻到她的发香。
那是燕云祁最喜欢的沉香味儿。他知道林清欢的深情,他知道她进退有度总能恰到好处的猜到自己的心思。
林清欢总是把燕云祁的一切都记在心里,刻进血肉……燕云祁也是难得的心软,收了收手臂抱了抱她。耳鬓厮磨时,林清欢也嗅到了燕云祁身上猴儿酒的清香。
酒不醉人,片刻的温存让林清欢误以为一切都水到渠成,她的付出他终于有回应了,就主动献上香吻……
“欢儿!”
燕云祁还是躲开了,人妖殊途,他终究无法释怀。
“欢儿,朕遇到一个难题,欢儿可否帮朕解惑。”
他郑重的摆正了林清欢的肩膀,与她四目相对。
林清欢不明所以,只是呆呆的点了点头。
也好,至少此刻你眼中倒映着我的模样。
“金陵郡王萧艾怕是不安分,朕不希望再有战争了。”
“陛下希望欢儿如何呢?”林清欢忍着伤痛和委屈,平静的问。
“欢儿是最懂朕的,所以朕最爱的也是欢儿……”
“欢儿明白了。”林清欢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陛下,您还没请过欢儿喝酒呢。”
燕云祁一愣,旋即微笑着把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发出邀约:“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欢儿,等你回来朕为你接风洗尘,带你遍赏河山……”
那天他们说了许多的话,燕云祁也给她造了许多让她心旌摇曳的梦。只是说着说着,燕云祁就醉倒了。
只剩林清欢一人自斟自饮,轻轻抚摸着燕云祁的头发,“这是你为我准备的,我一滴都不能剩,毕竟我们或许没有下次共饮的机会了……我的陛下,对着你,我永远都会输……”林清欢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打在了燕云祁的脸上,而他只是眼珠微动,林清欢当然知道他在装醉,可还是把他扶到床上,盖好被子……她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他的轮廓,在他额头上深深一吻,随后起身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陛下,还记得我们的初识吗?那一年的冬天也下了这么厚的雪,你说你会永远保护我……”她哽咽着,“清欢此去再无归路,还望陛下……珍重……”
林清欢出了紫宸殿,燕云祁才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欢儿,对不起,当年给你取名清欢,是希望你过上清雅舒心的日子,如今把你送上绝路的却是我……”
过了冬至就快要过年了,而洛峰却收到让他去南疆任职协助金陵郡王萧艾治理南疆的旨意。
“这马上就过年,我还想去京城看看姝儿呢,这……有点不近人情吧。”洛峰挠了挠头,有些抱怨因为还有一道密旨,让他去了南疆见了萧艾之后再悄悄看的。
洛川看着儿子未免有些担忧,“峰儿,陛下的旨意,我们作为臣子自然不能拒绝。”
“父亲,你说陛下到底什么意思啊,我这都多久没见到姝儿,估计岳父岳母心里都埋怨我了,陛下也没说我可以接姝儿去南疆。”
“哎……陛下自有他的安排,你去吧,一路小心。”
“父亲,儿子不能陪您过年了,姐姐在山上修行估计也不会回来,这个年,您过的要冷清了,要不上表陛下,过了年儿子再启程去南疆?”
“还是不必了,陛下这般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你不必拖延立刻启程。”
“那……好吧……”洛峰只好去挑选跟随的人。
洛川看着儿子的背影,默默掏出自他出生就带着的莲花玉佩,这玉佩通体雪白晶莹剔透,是传说中携带人皇之气的存在:“想必是陛下知道了什么,忌惮于我,才用峰儿来牵制我的吧。”
南疆金陵郡王府
洛峰雷厉风行,说走就走日夜兼程了七天七夜,终于到了金陵郡王府,光是看这府门,都想不到这里的主人会是曾经洛阳丹歌院的主人萧艾,门庭气派还有自己的府兵,跟以前小门小户的怎么比啊。
黎泽听闻来人了,就出来迎接,直接客气的拱手,“原来是洛兄弟,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洛峰以为见到的是萧艾,他们的不醉不归嬉戏打闹还近在眼前呢,就直接搂着黎泽的肩膀说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这还真是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你小子真是发达了,偏安一方,不错不错,兄弟不来,你也不知道送个信给我,整得我还以为这南疆不太好治理,陛下才请求我这个外援的呢!”
洛峰说着还捶了萧艾一拳,毫不见外。
“哈哈!洛兄还是这么风趣幽默,一来就嘴不饶人,好了好了别在外面站着了,里面请!”
“说到风趣幽默谁能跟老六比啊,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你们一个个的都不知道给我来个信!”洛峰边走边说。
黎泽的脸色变了变,又挂上了微笑,“是啊,六姑娘确实很好。”
“老小子你可不许打老六的主意,听说她进宫当惠妃了,也真是有造化。”洛峰由衷的替南宫刕开心,只是他想到皮猴子一样的南宫刕,在深宫内院规规矩矩的样子就忍俊不禁。
“不过她扮起女装来还真是一言难尽,活像个偷穿别人衣服的小猴子……也不知道陛下怎么受得了。”
南宫刕硬汉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所以洛峰想起来当初自家娘子给老六穿的一身裙子就很想笑。
“其实六姑娘也很是端庄,姿容秀丽,如何被洛兄描绘的如此不堪,君子九思,洛兄也忒刻薄些。”
黎泽可接受不了别人说南宫刕哪里不好。
“……”洛峰上下打量了一下萧艾,没想到一个玩笑而已这家伙怎么翻脸了,还上纲上线的。
“兄弟,你这眼睛没用就捐了吧,老六也没有你的王妃好看吧。”
“王妃羸弱,不似六姑娘英姿飒爽,各有千秋。”黎泽中肯的说着。
“哎!是不是没到手的你都觉得不错啊……”洛峰觉得有些奇怪,以前的萧艾不会据理力争的辩解什么,更不会对一个拒绝自己的女人念念不忘,“好久没一起喝酒了,不如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洛兄,陛下让你来南疆是协助于我的,可不是陪我吃喝玩乐的,而且你与你夫人也许久未见了,不如我上奏陛下,送夫人前来与你团聚?”
“多谢!”洛峰心里疑窦丛生,这萧艾身上还真是说不出的古怪……
蓬莱殿
玉致伺候沐浴过后的安若穿好寝衣,又在梳妆台前为她整理发丝……
夕颜进来通报:“娘娘,柏棠来了。”
“让他进来吧。”安若擦拭着刚刚染好的指甲。
柏棠快步走了进来,“娘娘,这是凌羽托臣递给娘娘的书信,说是金陵郡王妃向娘娘请安了。”
安若拿过信件,果然不出所料,是一封求救信,不过此刻她并不关心南乔的死活了,“柏棠,你家公子在西疆可好?”
“回娘娘,西疆黄沙满天,寸草不生,哪有什么好不好的啊。”
“是啊……他又是何苦呢……对了,林清欢走了,你知道吗?”
“知道。”
安若看着柏棠冷峻的面孔,良久白缓缓开口,“夜已深,你回去吧……”
柏棠走后,夕颜轻轻的给安若揉了揉肩膀,她总觉得安若这些天有些反常,却又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就说,“娘娘,元熹皇子又长高了,今日还学了念诗,还有模有样的呢。”
“是吗?还好随陛下聪慧,要是随了她亲娘的愚钝,岂不步了靖王母子后尘。”安若把南乔的信件随手一扔,调笑道。
“娘娘,苏婉仪似乎有些精神不正常了。整个人恍恍惚惚的,有时说话还颠三倒四的。”玉致突然想起来。
“她毕竟生育了皇子有功,让她在永福宫养病,痊愈之前不得踏出宫门半步。”安若淡淡的吩咐着。
玉致还以为安若会让苏茉见见元熹皇子,兴许这疯病就好了呢,之前安若不都是这样善良的吗?她狐疑的看了看夕颜,夕颜却毫无反应的继续为安若揉肩。
“走吧,去看看陛下,本宫也有几天没见到他了。”安若突然说道。
“是!”夕颜搀扶安若起来,玉致贴心的给安若披上貂皮大氅。
天寒地冻的,安若贵为皇后自然不用走着去了,她有属于她的凤辇……
紫宸殿
燕云祁已经准备歇下了,却见安若已经走了进来,上次的不欢而散,他一直都不敢面对,这些天也都一个人歇在寝宫,安若来了,是不是就是原谅我了呢?
他连忙下床,鞋都没穿就开到安若身边拉她的手,“若儿,这么冷你怎么来了,怎么不拿个手炉呢,手这样冰。”说着还一边哈气一边搓着安若的手。
安若回头吩咐:“你们都下去吧。”
夕颜和玉致默默退了出去……
“陛下,臣妾有些话想问问陛下。”安若平静的看着燕云祁,看不出喜怒。
“好,你问。”这一天还是来了……
“能动用南宫世家的人是先皇还是洛川,还是另有其人?”
燕云祁闭了闭眼睛,如释重负的说:“是朕!”
“陛下倒是坦诚,难怪陛下如此重用南宫世家。”安若自顾自的坐到了书案边,看起了奏折,“金陵郡王萧艾上书请求陛下体恤,让洛峰与夫人相聚,呵呵,陛下打算如何啊?”
“若儿,我……我是对不起你,可我也在尽力补偿你啊,你父皇是什么样的君主,你心知肚明。他能给天下苍生带来什么?无休止的战争,怨声载道哀鸿遍野,朕幼年随父去邺城的时候,你知道那里什么样吗?”燕云祁缓缓的蹲在安若面前劝说着。
“陛下与先皇都是爱民如子的好皇帝,臣妾自然明白,这天下的事哪有什么是非对错之分,有的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可臣妾也不能容得下杀了我父亲的罪魁祸首对不对?”安若的眼中满是绝望,她似乎才刚刚认识燕云祁,刚刚认识这个与她恩爱多年的夫君。
“若儿想如何呢?杀了我吗?”
这时,黄门来报:“孟芳仪求见陛下。”
“让她滚出去!”安若恶狠狠的看着黄门,疾言厉色宛若风雨欲来之势,黄门又惊又怕,连忙退了出去。
门外的孟斯自然也听到了安若的声音,吓得手中的食盒都掉在地上了,她精心准备的点心撒了一地,她慌里慌张的蹲下收拾……
“孟芳仪啊,奴才都说了,皇后娘娘在呢,陛下不会见您的,您看……这弄的……”黄门也帮着孟斯收拾。
“皇后娘娘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啊,本宫入宫这么久,都没见皇后娘娘这样样子过。”孟斯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安若。
“奴才也没见过啊……真是吓了一跳,皇后娘娘发起脾气来,那威严那阵势,陛下都显得随和了不少。”说着急促的看了看孟斯,随即闭了嘴,不再多说了。
紫宸殿内,安若拔下发间的海棠花簪,轻轻的抚摸着,“陛下还记得这簪子吧。”
“记得,是当年你入太子府的时候,我亲手给你戴上的。”
“那今日臣妾就用这簪子取了陛下的性命可好?”安若笑的魅惑,残忍中还带着点蛊惑的味道。
“好,那请皇后替朕写下遗诏,让元熹继位,皇后参政,赐苏婉仪自尽。”说完就闭上眼睛,等待着……
安若用簪子轻轻划过燕云祁的咽喉,却不见他有丝毫惧怕,随即用力划破了他领口的衣衫,那如同浸了血液一样的九龙玉佩掉了出来……
安若捡起玉佩,震惊道:“这……怎么会……”
“若儿?你……不杀我了吗?”燕云祁庆幸她的不忍心。
“这九龙珏,你哪来的?”安若拿出南宫刕还给她的那个九龙珏,一对比竟一模一样。
“这个是我母亲留给我的,说是家传之物。若儿,你怎么也有一个一样的?”燕云祁也很是震惊,这九龙珏不是传说中的人皇之气吗?他戴了快三十年了,确实可以规避一切邪祟,怎么还会有个一样的?
“这是我父亲的啊……”安若再也绷不住,眼泪落了下来。
燕云祁抱紧了安若,“若儿,别哭了,或许这就是天意,我会替你父皇守护你,这是我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