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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酒过三巡

七色堇之断肠海棠

长街上青砖铺地,道路两旁松柏林立,有肉糜的香味儿从酒楼里飘飘扬扬而来,香至九霄。寻香去看,那酒楼烫金牌匾隶书的三个大字——极乐楼。

  这香味儿引得来往行人都忍不住停下脚步轻轻的嗅。极乐楼共三层十四间,光是这门面就足够的气派,更不用说内里别有洞天,从门口进入正厅,有专人领路,花棚道曲折回旋,夏季时做曲水流觞之宴,乐在其中。从这里出去饶过小花园,直上二楼,这台阶都是暖玉雕砌,扶手是上好的红木,防水防油,仔细看暖玉的侧楼梯还有八仙过海的浮雕——能来这里的人,可不是各有神通?至于三楼,那就是堆金砌玉,青云直上。

  那肉糜的香味儿就是从三楼的“意”室雅间传出来的。

  极乐楼三楼有诗情画意四间,没想到燕云祁会远在这里为燕云裕大摆压惊宴。那让人啧啧称奇的仅仅是一道红焖野兔肉,越是简单的菜式越是考究。开胃小菜是酒蟹脯鲊,将生蟹洗净剁碎,以麻油熬熟,放凉后加以草果、茴香、砂仁、花椒、姜、胡椒俱为末,再加葱、盐、蒜共十味,与蟹肉一同拌匀,立时可食。燕云祁一身云锦百花袍,打扮的像个风度翩翩的富家公子。而燕云裕则是一身劲装,似做练家子打扮。想来也是,他如今是四品宣威将军,武将打扮也在情理之中。

  “三弟,这道酒蟹脯鲊也算考究,不妨先尝尝可还能入口吗?”

  燕云裕放下杯盏,眼底一片嘲讽居然还念起诗来:“扬子江心第一泉,南金来此铸文渊。男儿斩却楼兰首,闲品茶经拜羽仙。燕云裕环顾四周,继续说道:“这极乐楼颇有太白楼的遗风,巍峨雄浑,重檐歇山花木清朗,这菜肴更是奢靡,一道菜少说一两金,为了其中一味花椒也要跑一趟闽地,如此讲究。这向来以清廉两袖清风著称的太子,怎么也讲究口腹之欲,吃起这民脂民膏来了?”

  “孤自然是比不得三弟,有皇后娘娘疼爱有父皇扶持,才能对万悦楼、极乐楼这等地方如数家珍。只是三弟此番劫后余生,实在是该当庆贺,孤这做大哥的也不能太过吝啬。”

  “此番让太子殿下破费了,这恐怕要把您一年的养廉银子都搭进去了吧。回去替我跟太子妃嫂嫂告个罪,实在太破费了。”燕云裕并不领情,言辞之中夹枪带棍。

  “你我弟兄,何必说这么生分的话。”

  飞檐橼下雪纷纷,洋洋洒洒酒巷深。闲情酒过三更春,酒色财气祸苗根。这万悦楼与极乐楼,隔水相望。一汪太清泉,上面架一座小石桥,不过三百余步,这小石桥也是后加的,可见极乐楼与之平分秋色,他们不惮其烦的推陈出新。

  万悦楼上——诗如瑾饶有兴致的被几个美人簇拥在中间,与她们比投壶、比猜谜、比背诗。

  “公子你又猜错了……”

  “公子好坏……”

  “公子耍赖……”莺莺燕燕,欢声笑语。

  诗如瑾身后的柏堂默默的翻了个白眼,腹诽着:红粉骷髅,更何况还是些庸脂俗粉,堂堂魔尊瞅丫这点出息。突然,一阵清脆的铃声让诗如瑾耳朵一动,其他几位姑娘也不约而同往门口看去,一身软舞服飘然若仙,桃花色的水袖,湘妃色的斑斓合欢裙。上绣空谷幽兰……来人脚腕上是一对纯银的小铃铛,显得她格外的俏皮。她长袖轻抛,落英缤纷……在看清来人容貌后,之前那些姑娘们投过来一阵羡慕嫉妒的目光。来人自然是万悦楼当家花魁——林清欢。

  林清欢进了门,刚刚那些姑娘们都不用旁人招呼,就不甘心的退了下去。有林清欢在,谁也看不到她们!又何必自讨没趣。

  “呦,是小狐狸啊。”诗如瑾吊儿郎当的调侃。

  林清欢听到这个声音身子一僵“公……公子。”林清欢露出一个胆怯的笑容。

  “你才是公公,想被做成坎肩是不是!”诗如瑾坏心眼的吓唬她。

  林清欢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更何况她怎么也是修炼千年的小狐仙。诗如瑾给她的压迫感让她实在是不自在,她下意识的看了柏堂一眼,向他求救。

  柏堂:“……”砰砰砰。胸膛老鹿蹒跚,啊呸!小鹿乱撞!“公子,你不是向来最怜香惜玉了么?”柏堂自打一失足被诗如瑾拐来逛青楼,他心中对魔尊的幻想就彻底破灭了。他心目中的魔尊那应该是汽渡无双,所到之地寸草不生的霸气外露,怎么会是掀姑娘裙子占人家便宜,还要把人家扒皮抽筋做围脖的二货……

  

  “怜香惜玉是没错,不过就她?不用媚功那些凡夫俗子也不至于被她弄得五迷三道。”

  柏堂:“……”柏堂很想帮林清欢,可是奈何嘴笨。所以他只能挡在林清欢面前,老神在在的看着诗如瑾。

  诗如瑾坏笑着一挑眉:“呦,你这家伙灾心未退色心又起?居然看上这小狐狸了?”

  林清欢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多在柏堂背后偷看诗如瑾。

  “还看,真想被做成围脖是不是。这天气还飘雪花呢,还是有条围脖暖和,是不是啊小狐狸……”

  “公子,差不多得了。你这样好像打家劫舍的恶霸。”

  “呦,来真的?真看上小狐狸了?啧啧啧,昨天是谁说本公子为情所困愚蠢至极的?你这八字还没一撇呢,胳膊肘拐弯都拐到人家大腿根了……”

  “公子,您口无遮拦能对得起你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么?”

  夜色阑珊,像是有人泼墨在这半透明的天空,繁星点点像是随意撒的金粉,如此随意,如此潇洒,如此静谧,如此瑰丽。

  梆子敲了两下,已经是二更天了,月亮也歇在了云里。

  诗如瑾活动活动筋骨,口中叼着一根草棍像个流氓似的,掐着腰流里流气的走了两步,直嘟囔:“死柏堂,越来越不把本公子这魔尊放在眼里了,不就是要拿小狐狸做帽子么,开个玩笑至于嘛……”没想到柏堂直接给他扔出来了……“老登头,长本事了!”

  当然,柏堂修炼了好几千年,诗如瑾戏称一句老登头,也不也过。诗如瑾本想回万悦楼过夜,要走还没走就看到拐角的巷子里有两个人影。

  “太子?”诗如瑾揉了揉眼睛。“他身后那个人,在哪见过来着……”

  诗如瑾一时没想起来,就在这时那人突然发难,从袖口里滑出一柄匕首,那刀刃泛着寒芒,那可是一把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刃——

  “快跑啊!杀人啦——”诗如瑾玩味的高声叫喊。

  静悄悄的街道,行凶之人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别人,他连忙收起匕首落荒而逃!

  “嘁,就这点胆子,真没劲。还以为能活动活动筋骨呢。”诗如瑾一边说一边走到脚步虚浮的燕云祁身边。“殿下……怎么喝这么多酒!”诗如瑾皱了皱眉。“难怪有人想趁虚而入了。殿下你也太不当心了。”诗如瑾拍了拍燕云祁的背。“吐出来能舒服点。”

  燕云祁摆了摆手,然后他直起腰来与诗如瑾对视。眼底清明,根本没有醉意。

  “我就说殿下怎么会输给那种草包。”诗如瑾想起来了,那落荒而逃的不是燕云裕还能是谁。“既然殿下无恙,那我就告辞了。”

  “等等,如瑾。”

  诗如瑾顿住脚步。燕云祁有些歉意的说:“如瑾,气消了就回来吧,孤需要你。”

  “殿下说的哪里话,我只是习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每天喝喝美酒,调戏调戏美人,我都乐不思蜀了。”

  “若儿也很惦记你。虽然她不说,可孤明白,她心里始终有你。”

  “那你还叫我回去,就不怕——”

  “不怕,我相信你们。”

  诗如瑾叹了口气:“她还好吗?”

  “你自己去看她就知道了。”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街上摆摊的小商贩陆陆续续多了起来。有炸油饼儿的、卖水果的、卖鱼的、卖豆腐花的。

  “李大姐,昨个卖的咋样啊。”

  “她刘婶挺早啊,还行,昨天蒸了两锅饽饽都卖出去了。”

  “还是你行,我在西街卖水果可就差了不少,剩了好些橘子,你拿些去吧,虎头愿意吃。”

  “呦,这可使不得。”

  “嗨,您甭嫌弃,卖不出去也烂了,反而浪费。”

  “那成,改明儿我给你炸麻花。”

  “得嘞,我还点去巡捕房问问你这东街还有没有地儿……”

  邓染坐着一顶灰色的小轿子路过这里,小丫鬟走在轿子边上:“姨娘,您饿不饿?奴婢去给您买点包子?”

  “不必了,马上就到店里了,昨儿许是又剩了酒菜,热一热做烫饭。省的糟践了。”

  昨天萧艾一整夜都没回府,今早她起来伺候郡王妃洗漱吃了东西又赶着来铺子里盘查,昨天那光禄寺卿和自家夫君在那她也不好抛头露面,她寻思着今天一早再去点货。

  

  “那边闹哄哄的,是在做什么?”

  

  “哦,昨儿好像王员外家做道场,还有凑热闹的吧。”

  

  “道场?珠儿,我们拐个弯过去一趟。”

  

  “是。”

  

  邓染知道那些财主做道场不仅施舍斋饭,也会撒铜钱,要是早点知道有这种道场她也去凑凑热闹,没准还能得几两银子。她出阁以前也去过道场,是当地的善人去世了,凡是去念经超度的都会给一吊铜钱,为此她还专门学会背《往生经文》可是她不知道啊,有句话叫做无心作恶虽恶不罚,有心为善,虽善不赏。

  

  邓染去晚了,道场早就散了,只是她眼尖还真的在路上捡了几个沾了泥土雪水的铜板。抬轿子的轿夫心里不屑,堂堂金陵郡王的妾室,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要是给人认出来了连郡王也要跟着一起丢人。

  耽搁了一会儿,已经是辰时一刻邓染才到酒馆。她刚下轿子就看到门口趴着开业那天被她叫人赶走的瘸乞丐,乞丐一身破破烂烂的靠坐在自家酒楼门口。

  “你们都看不到吗,那个乞丐挡着门口还怎么做生意啊!快把她撵走,不想要这个月工钱了是不是?”邓染急忙道。

  她白了一眼小二,迈步进屋只见大厅里杯盘狼藉,桌椅板凳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两个大酒坛子一个漏了,那杜康酒都流了光了,更让邓染火气节节攀升的是另一个酒缸里那洛峰倒栽葱的杵在酒坛子里!

  “这成何体统!”她四下寻找萧艾的身影,萧艾倒是聪明,知道躺在桌子底下,还知道在脸上盖一块手巾——

  她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珠儿,去把郡王叫起来!你们是死人啊,不会搭把手!”

  小二和小厮面面相觑,也不敢多言语,他们把桌子挪开了,珠儿蹲下身去摇晃萧艾:“郡王,醒醒。郡王,醒醒。”

  萧艾这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含糊的问了一句:“我这是在哪啊?嘶,脖子好痛。”

  “郡王睡了一夜地板自然会浑身酸痛,只不过一会儿怕是您该头痛了。”邓染忍着火气和委屈说道。

  “什么头痛?”萧艾揉了揉脖子不行所以。珠儿示意萧艾看插在酒缸里鼾声大作的洛峰。

  “……”萧艾差点忍不住就笑出声来了。他想起来了,昨天他和洛峰喝酒那是一个酒逢知己千杯少,那洛峰也是酒喝多了说自己如何如何海量,还说能一口气喝干一坛酒,结果就一头扎进酒坛子里出不来了……

  “不是吧?别逞能啊,一下子喝这么多谁也受不了。”萧艾也没少喝,大着舌头劝他。

  “我,我没喝够!”洛峰挣扎想把自己的身子挪出去,刚刚用力过猛卡的死死的。

  “洛兄,你不是卡住了吧?”

  “我这是要给你展示一下什么叫缩骨功。”

  “哈哈哈,就是卡住了还不承认。”

  “有什么好笑的,穿山甲还被山卡住过呢。”

  那时候萧艾还要学司马光砸缸呢,洛峰怎么说的来着,他会缩骨术,萧艾就等着看新奇,结果就睡了过去……

  “快快快,快找人把少卿大人扶出来!”萧艾连忙吩咐。

  最终还是砸了酒坛子,洛峰才得救。砸碎个酒坛子不要紧,可是洛峰在里面卡着,睡得还挺香,突如其来的一声“当!”然后就是哗啦,洛峰耳朵被震得难受。小厮扶他坐下醒酒。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辰,邓染才阴沉着脸说道:“少卿可醒酒了吗?”

  “昨日与萧兄一见如故,一时贪饮,实在是失态了,万分抱歉。”

  “损坏的桌椅板凳,门窗,酒坛子,还有这两缸杜康酒合计是十四两八钱银子,是您差人送来,还是奴妾派人去您府上取?”

  洛峰有些尴尬连忙再跟萧艾赔不是:“萧兄,真是对不住,这银子我回去就让人送来。”

  “不必不必,你我兄弟一顿酒菜何必分的那么清楚。”萧艾对邓染的做法有些不满,这咄咄逼人也太不给洛峰面子了。

  毕竟他们是开酒馆的,以后形形色色的人都会遇到,如果这样做生意岂不是把顾客都得罪了。“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先去吃些东西歇会儿吧。”即使他不太满意邓染的做法,他也不会当众给她难堪,不会苛责她。

  邓染有些不开心:“奴妾身子不爽,今日就不过来了。”

  “真是对不住。”洛峰诚恳的致歉。

  “何必放在心上,大丈夫不拘小节。”

  “以后还要你多关照我酒楼的生意呢。”

  “一定。”

  门外突然传来一片嘈杂“放开我!哪条王法规定我不能坐在这!”

  邓染探头去看,居然又是那个瘸乞丐。“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轰走!你们这个月月钱扣光!”邓染的火都对伙计发了。

  原本以为辛辛苦苦开个酒楼,能有些体己银子,没成想开酒楼这段时间门可罗雀,这么久了才赚了几钱银子,连成本都不够,郡王昨天又把这个灾星留下喝酒,更是雪上加霜,这桌椅板凳坏了修修还能将就用,酒没了还要去酒坊订酒,且不说一时三刻就能送来,这酒钱也是一大笔!那个洛峰都被贬官了,能拿出钱还回来吗?郡王死要面子活受罪!伙计一听因为个臭要饭的这个月工钱没了,那还得了,抄起扁担就要去把乞丐赶走,说时迟那时快,洛峰的手稳稳的托住伙计落下的扁担。“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这天子脚下,居然滥用私刑!”洛峰警告的看了邓染一眼。

  “洛统领好大的威风!不对,光禄寺少卿大人。这乞丐三番五次来店里偷东西,我不过是小惩大诫,怎么算得上滥用私刑?”

  “就算不是滥用私刑,也是行凶伤人不合礼法。”洛峰振振有词。

  萧艾也不赞同对乞丐动粗:“小染,这样的确有些过了。多谢洛兄,否则内人就铸成大错了。”

  “没什么,只是萧兄,乞丐也是人命,怎么能随意打杀。”

  萧艾从袖子里摸出几枚铜钱塞给那个乞丐:“去买些吃的吧,不要再做贼了。”

  乞丐抬起头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飞快的低下头,一瘸一拐就要离去。萧艾不可置信的喃喃道:“安……安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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