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釜底抽薪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靖王燕云裕蜷缩在囚车里，不合时宜的念念有词。风卷着雨滴打在脸上比刀子还厉害，越往北走这日子就越难熬。正如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郭梓翔跟押送靖王的护卫讥讽道:“果然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公子哥，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念诗。”

　　“就是就是，都阶下囚了还装腔作势。”

　　等到郭梓翔把燕云裕送到地方，见到了被贬官的洛川先是一愣，随即心里偷着乐，这燕云裕落在洛川手里不死也要脱层皮。那靖王在御前就恨不得对他拳脚相向，燕云裕你活该！

　　“将军，卑职奉命押解庶人燕云裕。”

　　“郭副统领一路辛苦，这里一切有老夫照看，你且回京跟陛下复命去吧。”

　　郭梓翔道:“那卑职就先告退了。”

　　郭梓翔一边走一边不愤，难怪被贬官，连句场面话都不会说，当着面谁都是客客气气称他一声统领，偏偏这老匹夫总是把那个副字挂在嘴边！不就是你宝贝儿子压我半头么！郭梓翔转念一想，如今洛峰声名狼藉，洛川又被贬官，陛下的圣旨连他都知晓了，那洛峰还不沦为满京都的笑柄啊。想到这里他难免痛快了些。

　　洛川到底是心系国家，一到边关立马安营扎寨，大营里挂的是周围边境的布防图，明岗暗哨他处处留意。此刻他正跟军师，几个副将商量排兵布阵，以防北边蛮夷兴兵作乱。

　　“将军，排兵布阵自然是不在话下，只是我们初来乍到，这军需兵刃实在有限，朝廷发不下来军饷，咱们横不能拿着扁担当大刀耍吧！”

　　“是啊，好多将士穿的还是单衣呢。”

　　“陛下排除异己，忌惮郡公才把咱们和郡公一同发配到这里，哼，若是边境失守损失的还不是陛下？”

　　“住口。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如何宣之于口！”洛川斥责道。

　　“就是，眼下当务之急解决补给问题。运送补给的是一条山路，蜿蜒崎岖，听说附近这一代还有人占山为王，设了路卡往来进出的人都会被洗劫一空。”

　　“那，将军，我们要不要剿匪？”

　　“拿什么剿匪啊，现在我看了土匪都兵强马壮的，装备精良。”

　　“那不如招安？”

　　“……”

　　洛川愁眉深锁，军营里的日子不好过，更何况洛川治军严明，不准他们骚扰地方百姓，大环境不好过，燕云裕就更加难熬。他难以置信，往后自己要跟二十几个糙汉子挤那种通铺大炕，不仅没有人照顾他饮食起居，反而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仗着自己会拳脚功夫欺负的他苦不堪言，吃不饱穿不暖，平日养尊处优哪里干过活，手脚不麻利当时就是一鞭子！

　　“你们，你们敢打我，知道我是谁吗？”燕云裕虚张声势的说。

　　“你？管你是谁，到了这里凭的是谁拳头硬，天高皇帝远的，本事不济被人打死活该！”

　　“哥，这小子有点来头。”有人趴在那人耳朵边说了几句话，没想到那人讥讽的说:“原来你就是那软骨头孬种的靖王啊当了活王八还无计可施，被弄到这里来还摆威风充人儿来了？”

　　“都当了伙夫还认不清现实，赶紧麻溜做饭去，不然爷爷把你炖了！”

　　燕云裕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躲躲，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这里的日子与从前相比是云泥之别啊，怎么就会落到这步田地呢？他叹口气，能在这里能活下来已经实属不易了。他冷静下来想，如果他想不吃苦挨揍首先要把洛川那个老匹夫哄好了。

　　“老匹夫被父王贬官了，会不会搞父债子偿那套拿自己出气？”燕云裕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往后还是多在他面前表现表现，夹着尾巴做人好一些。

　　接下来几天，洛川见燕云裕不像最开始那样哭天抢地怨天尤人了，他心道:“这孩子总算有些长进了。”

　　就这么过了个把月，洛川对燕云裕的表现勉强满意，就给了他一个点粮官的职务。说白了就是火头军的一个小头头，连他在内一共十个人，连个小班长都算不上。那天，燕云裕刚刚给士兵们盛好饭，他揉了揉发酸的胳膊端起自己的饭碗刚要吃，就有人进了营帐说:“将军找你，快点！”

　　“是，马上到。”燕云裕心里直念阿弥陀佛，这老匹夫这是想到什么手段折磨我了不成？

　　“将军，燕云裕带到。”

　　“下去吧。”

　　待在洛川的营帐内，燕云裕不禁心虚，打小他就怕洛川，此刻见到他更是噤若寒蝉。

　　“从前教你的五步拳可还记得？”

　　“记，记得。”

　　“在这里，没有功夫傍身就是别人砧板上的一块肉。更不要说要是有人兴兵来犯，就凭你那花拳绣腿恐怕自身难保，何谈保家卫国！”

　　从那天起，燕云裕一天最少有两个时辰都在习武，洛川看着燕云裕心里惋惜若论根骨，燕云裕还真是习武的好材料，只可惜皇后疏于管教，又不喜舞刀弄枪之辈，一心让燕云裕用功读书满腹学识，这才错过了习武的最佳时机。不能像燕云祁那样，年纪轻轻就是个中高手。只是那孩子，下盘还是不够稳，还需要多多磨炼。

　　京都洛阳。

　　桂花飘香的时节，洛峰也等到了他的婚事。陛下赐给他的宅子清新优雅别具一格，那天替他主婚的是太子殿下与他的娣姐洛凝。来往的宾客不少，洛凝难得有笑意挂在脸上，燕云祁拍了拍洛峰的肩膀:“如花美眷，怎的还不高兴？”

　　“殿下取笑了。”

　　“高兴点，至少你姐姐已经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了。”燕云祁看了看跟宾客交谈的洛凝，对洛峰正色道。

　　洛凝得了空，就去新房里看新娘子俞姝，果然是如花似玉，还从骨子里透着一种温柔，她微微一笑有一对甜美的梨涡，洛凝怎么看都觉得满意。洛凝也知道自己的弟弟心有所属，偶然听峰儿提起安宁，他整个人充满了神采，虽然他极力压抑对她的情义，可洛凝与他是至亲姐弟，如何不明白这种求而不得的压抑？更何况，这种表情她在太子的脸上见到过，那时候他还不是太子，只是说在万悦楼遇到了一个有趣的人，那种神往的眼神是会灼伤人的。

　　俞姝长相甜美，落落大方，见到洛凝的时候好不扭捏称了一声:“长姐。”

　　随即她们就攀谈了起来，洛凝拿了自己的体己银子给俞姝打了很多首饰，头面又定制了新衣裳裳，甚至把她陪嫁的羊脂玉打了一对玉如意送给她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希望姝儿事事称心如意。”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郭梓翔押解燕云裕到边关，功成身退回去复命，却被黄门官告知今天是洛统领大婚，陛下高兴居然微服出宫去给他贺喜去了。

　　“公公所言当真？”

　　“那还有假，不仅如此，陛下还保留了他陈留世子的名号呢。那洛将军都不是郡公了，居然还能保留他世子称号，啧啧这是多么大的殊荣啊。承蒙陛下亲自赐婚，今儿咱家若是不当值也去那洛家讨杯喜酒，沾沾福气呢，咱家劝您啊也去碰碰运气，没准也能沾点光呢。”

　　“陛下赐婚？”

　　“合着您不知道？那可是御史大人家的嫡长女啊。真是想想都让人觉得眼热。”

　　郭梓翔听着觉得无比的刺耳，他正准备离开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人，这人他觉得眼生，可是看着他衣着服饰都和自己一般无二。

　　“呦，董副统领。”那位公公见到董副统领热络的招呼了一声，这可是陛下亲自选拔的人才他当然要客气点。

　　董殿义还礼，交谈几句便对郭梓翔拱手:“想必这位就是郭副统领，之前您出差公干，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一见果不其然郭副统领名不虚传。”

　　郭梓翔被几句客套话弄得更加心里不平衡，可是又不能发作:“董副统领客气，小弟才疏学浅，你老哥的名声才是如雷贯耳。”

　　“哪里哪里，郭兄弟也是去给统领贺喜的？”

　　“本该一同前去不应推辞，只是小弟刚刚回来，没来得及准备贺礼，实在唐突。”

　　“统领大人为人谦和，不会在意这些虚礼，更何况都是兄弟，统领说了人来了热闹热闹就行了。”

　　郭梓翔敷衍着董殿意，在路上买了份礼物就和他一道去给洛峰贺喜了。

　　果不其然，洛峰给禁军的弟兄们单独开了四五桌酒席，郭梓翔和董殿意去的晚，他们一到就有人招呼他们二人落坐。

　　“呦，郭副统领和董大哥怎么一同来了。”

　　“真是巧了。”几个人七嘴八舌道。

　　听着这个称呼就知道亲疏远近，董殿意为人坦荡，没有那么多复杂心思。而且无论从武功还是阅历上论资排辈这些禁军都是服气的，更何况董殿意也是有些家传的，就算是江湖上也对董家的拳法赞叹不已，世代习武，而且他的父亲曾经也对陛下救驾有功，但是他从没仗着家里功劳横行霸道，也实属不易，跟小人得志的郭梓翔还是天壤之别。别看郭梓翔还是禁军副统领，可是并不得人心，见风使舵拜高踩低。再加上御花园里他当面揭发靖王的所作所为让所有人心里都后怕，有这么个人时时刻刻把你的错误记在心里，关键时候补上一刀借此平步青云，这不就是养虎为患么！归根结底，还是郭梓翔坏了规矩，大伙不待见他，又不好撕破脸，俗话说得好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不是？

　　“郭副统领一路辛苦了，兄弟们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郭梓翔脸色不好看的把酒一饮而尽，这些话在他听来特别刺耳，什么借花献佛？借洛峰打他脸才是吧！

　　“多谢弟兄们的好意。”郭梓翔把酒杯亮给大伙瞧。

　　“郭副统领海量！”

　　不一会儿，他就成了那桌灌酒的对象。

　　“陛下驾到——”

　　郭梓翔难以掩饰自己的羡慕嫉妒。不甘心的跪在人群里，山呼万岁。燕云祁和洛凝最先出来恭迎圣驾，然后就有人通传洛峰和俞姝。一对新人这才出门见驾——洛峰神色如常，一身红色喜服身前挂着红花:“给陛下……”

　　他话没说完，就被陛下拦了回去:“微服出宫，你我便不是君臣。寡人家中与你父亲乃是世交，寡人长你父亲几岁，你这做晚辈的终身大事，世伯怎么能不来替你父亲做个见证。”

　　燕云祁适时开口:“有父王见证，他们必定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祁儿说得好。”

　　陛下心情不错，吩咐一声摆香堂——立马有人心领神会，研墨掭笔，洛凝恭顺的把毛笔递给陛下，燕弘微微一笑:“不如就写刚刚祁儿说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如何？”

　　“陛下心中所想，自然是最好的，凝儿替峰儿，替父亲多谢陛下厚爱。”洛凝妥帖的回答。

　　婚礼一直到月色阑珊才结束，禁军那些人嚷嚷着闹洞房因此久留了一会儿，谁也没注意郭梓翔一个人悄无声息的离去。他忍着满腔怒火回了自己家，主卧的灯还亮着，一进屋就见儿子趴在双边枕着双手呼呼大睡。他的结发妻子，缠绵病榻多年形容枯槁，见到自己她有气无力的说:“夫君，你回来了……”

　　郭梓翔看着病容满面的妻子，想起白天洛峰的意气风发，陛下赐婚又还给他们题字，凭什么！他洛峰明明就是道貌岸然一肚子男盗女娼，闹出那种丑事陛下居然还捧着他！再看看自己忠心耿耿兢兢业业获得什么了？去一趟边关，回来还有个什么董副统领虎视眈眈——

　　“扫把星！都怪你！”郭梓翔借着酒劲儿把桌子上妻子用来喝药的碗扫在了地上，碎瓷片飞溅，把郭梓翔的儿子也惊醒了，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暴怒的父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丧门星，哭哭哭，你们娘俩把老子的官运都哭没了！”

　　太子府。

　　安若临风窗前，轻轻嗅了嗅空气中桂花的香气，太子不在她觉得身心都无比放松。此时夕颜的出现有些煞风景，她直眉楞眼的说道:“夫人，公子千里传音，说您的心腹大患洛川和那个燕云裕居然在边境立了功，就凭他们那么艰苦的条件居然能退敌致胜，北边的蛮夷节节败退，他们如今士气高涨。公子说，这消息还未从边关传出来，所以暂时除了咱们不会有人知道这个消息。”

　　安若冷笑一声:“洛川长年在外领兵打仗，自然不是浪得虚名，若非他与我国仇家恨，这样一位栋梁之才我还真是于心不忍。安若随即高深莫测的说:“将军百战死，若能马革裹尸为国捐躯，也值得百姓悼念不是？夕颜告诉你家公子，就让他成全了洛将军的夙愿吧。”

　　夕颜有些听不懂。

　　安若轻咳一声:“告诉你们家公子，让他们有去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