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树木开始落叶,安若院子里有一颗银杏树,金黄色的叶子伴着风缱绻而来,那种暖色仿佛上世间都变得宁静。
她屋里点着清甜的鹅梨帐中香,蒸腾着美酒般的沉醉。她的屋子里沉香为栏碧玉为砌,再有她这样一位无论什么时候遇到都会觉得相见恨晚的美人,无疑是置身仙境。
此刻安若一身杏色的衣裙,飞燕临风不胜娇羞。簪花髻羊脂玉的玉钗环佩叮当,她热切的拉着林清欢的手,颤抖着开口:“那天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林清欢思忖了一下,不知道从何说起那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突然让她说千头万绪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快点说啊,看把良娣急得。”
小雪责怪的催促林清欢,还推了她一下。
林清欢逆来顺受,倒是安若皱眉呵斥小雪:“不得无礼!”
“良娣,是她没安好心明明知道却藏着掖着。”
安若不再管目光短浅的小雪,安抚的对林清欢说:“小雪就是这样,往日都被我惯坏了,我代她赔不是。”
“良娣说哪里的话,并非奴婢故弄玄虚只是那天夜里发生的事实在太过蹊跷,奴婢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究竟怎么回事?”
“那天陛下跟神秘人交手之后就已经是受了很重的内伤,然后有一伙黑衣人趁虚而入,想要刺杀陛下和皇后娘娘,可是其中有个黑衣人似乎跟他们起了内讧,他杀了那些黑衣人,奴婢当时也被打伤动弹不得,但是隐约听着他和陛下有什么交易,最后陛下自尽了。他砍下了陛下的首级带着沈娘娘就消失了,从那以后再也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你是说那黑衣人救了我娘?”
“是。”
“父王到死都护着母后,用身首异处也不过换了她片刻的平安。”
林清欢哀伤的说:“奴婢从宫里出来后也曾四处打探过沈娘娘的下落,可是不慎被坏人拐卖好不容易才跑出来,后来幸亏太子搭救,不成想还能遇到公主……”
林清欢脸上挂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自打她回到安若身边,小雪算是轻松多了只要能差使林清欢,她都变本加厉。
林清欢一个人在小院里洗衣服,小雪没好气的把丫鬟们的衣服也丢给她洗。林清欢冲小雪笑笑,对方只是翻了个白眼跺了跺脚一扭一扭的去屋里跟安若告状。
“良娣,我看那个林清欢,准保没安好心,我那么刁难她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肯定别有用心!”
“我有什么值得她图谋的?”
安若好笑道:“如今我也不是只手遮天的安若公主了,她何必委曲求全呢?”
“她不过就是……就是想借您勾引太子!小狐媚子没安好心。”
安若点了点小雪的眉心:“胡说什么,丫鬟自荐枕席可是重罪你都忘了不成?”
小雪这才嘟着嘴勉强满意。
“好了好了,去歇着吧我想看会书。”
小雪这才转嗔为喜,不多时她从自己屋里拿了些瓜子吃了起来,看着门口守着安若的夕颜突然觉得顺眼多了。
“吃点?”
小雪把瓜子递过去,夕颜纹丝未动。
“你说这林清欢,肯定别有用心,我都看到她跟太子举止亲密,她却跟良娣说太子只是让她伺候茶水,我才不信呢!”
小雪说的起劲儿夕颜却默念咒语把听觉封上了:“聒噪!”
“你!”
小雪的兴致被夕颜破了冷水,可是又拿她没辙,小雪只能抱怨了一句:“不知好歹!”
林清欢这时候也洗完了衣服,正好把衣服抖一抖抻一抻以免干了会有褶皱,不小心把水弄到了小雪身上,这下可好,小雪干脆借题发挥:“你存心的吧?”
“我没有……对不起啊小雪姑娘……”
“你就是故意的,勾搭太子不成拿我撒气是吧?”
“我没有……”
小雪一声高过一声,林清欢收了东西不理她想要走人,小雪却不依不饶,她把晾衣杆弄倒了蛮不讲理的说:“重新洗!”
夕颜这时面无表情的走过来对林清欢说道:“主子叫你。”
小雪洋洋得意,就算安若公主做了良娣也是向着自己的这样想着她还白了林清欢一眼:“杵在这等死吗?良娣叫你还不快去!真是又懒又笨!”
林清欢规规矩矩的见了安若,只是神态有些委屈。
“又和小雪吵架了?”
安若刚看会儿书就听外头吵的不可开交。
“没什么,是我不好弄湿了小雪姑娘的衣裳,可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小雪也真是,一点小事也要大惊小怪。”
安若仔细的打量着林清欢,瓜子脸五官精致抬眼顾盼神飞,身量欣长一张含笑唇怎么看都是个娇俏可人的女孩子,安若觉得这么好的姑娘端茶倒水也是可惜了,更何况听小雪说她对太子有意,那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更何况太子府里只有她们三个伺候的人,如今苏茉有孕在身,太子妃足不出户,确实太子身边也没可心的人。
“林姑娘,往日你在我母后身边极为稳妥,她提起你也是赞不绝口,如今我就代她做主给你指婚,听说你对太子有意,殿下身边也确实没有什么贴心的人,你意下如何?”
“全凭良娣做主。谢良娣成全。”
清心堂
太子妃在清心堂修行,心腹丫鬟急匆匆的跑去跟她说道:“娘娘,不好了。”
“何事。”
“良娣给殿下纳了个侍妾,就是那个往日里和殿下眉来眼去的林姑娘。”
洛凝一身素净的衣裳,像是误入人间的谪仙。
“娘娘,这种事您要是不管管,那些人还不骑在你头上?给太子纳妾开枝散叶这可是太子妃才有的全力,安良娣如此僭越怕是不妥。”
“等夷之志!”
洛凝淡淡的说着。
轻飘飘的四个字,却把安若定性成了有谋反之心的乱臣贼子。
丫鬟见主子动怒,连忙附和:“就是就是,狼子野心,平时看着安静乖巧实则一肚子坏水,以奴婢看她就是觊觎太子妃之位。”
洛凝嗤笑:“太子妃?我还真不稀罕。”
只是她话锋一转:“我可以不要,可是也绝不许她人冒犯。”
“对对对,娘娘说的对。不有句话叫做犯我天威虽远必诛吗?”
洛凝蹙眉:“诛?未免太言过其实,她虽有错,却罪不至死。倒是那个林氏包藏祸心,不得不防。”
燕云祁得了林清欢做侍妾,倒也没操办,毕竟迎娶安若,抬举苏茉已经人尽皆知,这时候不好声张,更何况不过侍妾,他也没当回事,只是当他们有说有笑时,兴师问罪的洛凝显得格外的多余。
“臣妾给殿下请安。”
洛凝的行礼行云流水,她起身时候扫了安若一眼淡淡的有些不满。
“你怎么过来了?”
燕云祁也是一头雾水,他和洛凝成亲多年,若是他不去看她,她绝不会来。
“怎么,殿下的意思,臣妾来错了?”
安若、苏茉、还有刚刚成为侍妾的林清欢,一起拜见洛凝:“见过太子妃。”
洛凝虚扶了怀有身孕的苏茉一把:“坐吧。”
转眼却对安若和林清欢冷漠的开口:“让你们起来了吗?”
燕云祁一愣,洛凝往日从不曾与人为难,今天这是怎么了?
“一大清早的,怎么这么大火气?”
“太子殿下也知道是一大早,宠幸谁,偏爱谁,臣妾从不置喙,只是殿下纳妾也该支会臣妾一声,从昨日到现在,殿下果然国事繁忙,分身乏术。”
“孤一时疏忽,太子妃不要见怪,以后不会了。”
燕云祁意识到自己太忽视洛凝了,而且这么多人呢,她又是陈留郡公的爱女,怎么也要顾全她的面子。
“殿下既然这样说,臣妾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有功当奖,有过当罚。这婢女自荐枕席是大罪,殿下您看,如何处置的好?”
燕云祁觉得洛凝话里有话,不悦道:“太子妃以为,该当如何?”
“林氏自荐枕席,不如就送去教坊。”
安若出面求情:“太子妃恕罪,此事都怪妾身鲁莽,是妾身禀了殿下,纳了林姑娘为妾。”
“好一个善解人意的安良娣,本宫问你这等夷之志该如何处置?”
“够了,一点小事太子妃就不要得理不让人了。”
“殿下觉得不臣之心,也算是小事?”
燕云祁微微发怒:“太子妃平日里不管俗事,这安良娣虽然有疏忽,可终究也是替你分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又何必针锋相对?”
“过,臣妾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罪,臣妾绝不姑息。”
“孤倒要听听,若儿所犯何罪?”
“僭越之罪!”
“哦?那太子妃要怎么处理?”
“安良娣虽然有罪,却罪不至死,僭越之罪可轻可重,不然就一纸休书,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如何?”
洛凝为人耿直,不会拐弯抹角,她想什么就说什么,也不会遮掩。
“呵!孤看你才是目无君上!良娣是父皇赐婚,你说休就休?你把伦理纲常置于何地?孤一再包容你,你却得寸进尺,当着孤就敢发落孤的良娣和爱妾,背地里还不知道如何嚣张跋扈!”
洛凝听着太子振振有词的数落自己,不怒反笑:“我陈留儿女,有话讲当面,嚣张跋扈,不用背着您!”
洛凝摔了茶杯,面无惧色的看着燕云祁。
“成何体统,给我回你的湖心小筑,非命不得出!”
洛凝行礼然后施施然离开。
苏茉已经吓得两腿发软,原来太子妃是这么一个外柔内刚的人,茶杯在她脚下炸开吓得她不轻。
“殿下……妾想回去休息……”
“来人,送苏良娣回去。”
燕云祁说道。然后他又柔声安慰安若:“别怕,我会一直保护你。”
安若不念有些感动,有的时候女人要的不过就是偏爱。
苏茉回去后怕寝食难安,就又传了自己的姐姐来府里小住几天,这下她可是乖乖的找人请示太子妃,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头上!
苏颜来陪着苏茉,听到伺候的下人这么说她心里居然有一丝遗憾,太子妃盛怒之下若是伤了苏茉……
她看着自己的妹妹出神的说:“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别看燕云祁气归气,下午的时候却还是吩咐下人不能薄待了太子妃,特意差人传了禁军统领洛峰,告知事情始末,让他劝劝自己的姐姐。
“殿下,这事委实是姐姐不对,只不过姐姐跟随殿下多年,殿下应当知道姐姐的秉性不坏,她只是一板一眼。没准受了人挑拨……”
燕云祁点头:“正因如此,我才让你去劝她。”
湖心小筑。
洛凝神色如常,一切依旧。洛峰来看她忍不住数落:“姐姐,你也太莽撞了,怎么很殿下起了冲突!”
“人非草木,怎么会没有喜怒?我不开心。”
“你已经是太子妃了,还有什么不满足?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姐,贪心可是大忌。姐,我真的当你什么都不在意呢。”
“漫漫长夜,功名利禄,情深义重我总要有一样,才不至于了无生趣。”
高高在上的洛凝,说白了也不过是不被夫君喜欢的女人罢了,她的夫君注定被人分享,父亲的疼爱也有人分享,他似乎什么都有,又什么都不够。后来父亲说,太子妃只有一个,那么太子妃乃至将来的后位就是她自己的了。她一直是这么想的,有什么东西可以只属于她自己。
“姐,你在想什么?”
“没事。”
“姐,殿下看着父亲的面子还有往日情分没有与你计较,你可不能再这样了,咱们家的荣耀都在你的肩上。陛下百年以后殿下登基,你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洛凝冷笑:“我已经不做那种不切实际的梦了,有些东西挣不来,有些东西守不住。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去梦幻泡影,当做如是观。”
“姐,你又来了。”
“你去吧,往后不必再来了。”
燕云祁陪着安若花园散心,林清欢也在一边随侍,燕云祁和洛凝置气这林清欢一时还倒炙手可热了。可是落在小雪心里就是委屈不平,论样貌她和林清欢平分秋色。可是安若居然抬举林清欢,都没想着给她一个好前程!林清欢会对她感恩戴德吗?和她一条心的明明是自己啊,良娣这是昏了头不成?
直到次日,太子早去上朝,小雪才有机会跟安若大吐苦水——
“良娣,我从小就跟着你了,替你受罚挨打忠心耿耿,我以为我们才是自己人,可是您宁愿成全林清欢,也不愿意抬举我……这究竟为什么!”
“太子府里表面宁静,实则暗潮汹涌。更何况太子年岁也着实大我们太多,再说你做了侍妾。就算有孩子也是庶出,为何不找个勋贵之家,做一家主母,小雪,我是怕你所托非人啊……”
丹歌院
萧艾从商铺回来就看到南乔脱簪待罪跪在自己门口,他当即意识到出事了。
“这是怎么了?”
“郡王,妾身知错了……”
“你……”
“下午,下人来报说南乔姨娘跑了出去,到现在都没有寻回来……”
“什么?她身子那么虚弱,能去哪里?”
“妾也不知道。”
伺候安阳的婢女见状:“郡王,您要给我们姨娘做主啊,姨娘整日担惊受怕,生怕给王妃再害了去,定是去找您了。”
南乔心有戚戚焉:“妾身知道我说什么郡王都不会再相信了,臣妾已经通知了京兆尹,若妾身是凶手尽管把妾身抓走就是。”
南乔的丫鬟这时跪倒磕头如捣蒜:“郡王,我们王妃是被冤枉的,那日您纳妾王妃准备的是一对玉如意,那高雪和姨娘有私仇,据说当年在宫里就结了梁子,此次完全是她自作主张,王妃是被拖下水的郡王明查,您瞧王妃这些日子抄了无数往生经文,手都磨破了……”
萧艾心里不忍,难道是他太过武断冤枉她了?
“你先起来吧。”
萧艾看那堆工整的经文里还有个信封,信上写着: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诗后还附上一纸休书,这南乔自比陈阿娇,萧艾叹了口气
“你这是干什么?”
“自妾身嫁与郡王一无所出,又犯了善妒才会有人钻了空子,伤了郡王的心,也害得姨娘难以自处,妾身难辞其咎,不如郡王休了妾身,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胡闹!”萧艾亲自把她扶了起来,好言相劝:“以后不许再提此事。人各有命,既然禀告了京兆尹再多派人手去找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至于休书,不可再提。”
是夜南乔陪着萧艾过夜,然后拿出一张红纸。
“这是何物?”
“原本……原本妾也想为郡王纳妾,特地要了女方的生辰八字,是怀化将军府的姑娘,那天我本想告诉你的,可是你却告诉了我你要带……带她回来……”
南乔委屈的抽泣:“其实不怪郡王,也不怪她,从前的种种我已经不去想了。可你要带她回来见到她会提醒我如今的一切都是从她那里偷来的……我只是怕,失去你。”
“好了好了,不是说不提了吗?我们好好过日子。乖。”
过了几天南乔去了怀化将军府,跟将军夫人表明来意。
怀化将军府,三品衔跟金陵郡王这种职位一样徒有其表。作为一个将军府,没有护院没有兵权,那将军夫人思忖着反正是看上了邓染那个庶出丫头,皇后娘娘的宴会上也是无人问津丢人现眼,还不如顺水推舟。所以她和南乔算是一拍即合敲定了邓染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