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艺

“铮铮——嗡——”尖锐的变徵之音将枝桠上的积雪都震落下来。

　　墨兰皱紧了眉头，捂着耳朵看向正在拨弄琴弦的如兰。

　　一阵尖锐的琴音滑过，毫无意外，如兰又拨断了一根琴弦。看着断了的琴弦，如兰一脸的苦相，这玩意怎么比女红还要难。

　　庄师娘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而对着明兰道：“六姑娘，你来。”

　　明兰看着眼前的伏羲七弦琴，伸手搭上琴弦，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豪壮，拨动琴弦。

　　“铮铮——”枝桠上的雪花再一次哗哗落下，就算是觉得她家姑娘千好万好的小桃，也听不下明兰弹的这一手琴，简直是要了命了，她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一曲作罢，在堂各位才觉得回到了人间。

　　明兰暗自叹了口气，对于乐理，她果然没什么天赋，这琴拨的她头昏眼花，两耳生鸣。虽然有些可惜，但转念一想，琴这东西呢，通常是曲高和寡，能懂琴并且欣赏的人简直凤毛麟角。她作为一个五品官的庶女，将来的夫婿只要不是十八摸的忠实听众就偷笑了，哪敢要求人家能听懂琴这种高雅的东西。所以这琴，学不好就学不好吧。

　　“没事，大家都是初学者，你能弹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齐衡在明兰耳边轻声道。

　　明兰觉得，齐衡这是在安慰她，可接下来的事实证明，齐衡并不是安慰她，因为齐衡这位翩翩贵公子，弹起琴来也是惨绝人寰。

　　一曲罢，齐衡看着眼前的七弦琴，一筹莫展，俊眉拧成一团，他不明白，这看着相似的指法，庄师娘弹出来的是天籁之音，而他弹出来的堪比鬼哭狼嚎。

　　庄师娘是庄学究的大娘子，她每个月都会抽出几个下午给盛家的子女教授琴艺，她是个极认真的的人，不论是谁，她都会一指一指细细慢慢的纠正。

　　可无奈几节课下来，他们几个还是无甚长进。庄师娘无奈的摇了摇头，而后走到墨兰跟前，道：“四姑娘，你来弹。”

　　墨兰一身水青色芦花夹棉交领搭着件月白色厚罗百迭裙，浅青色外衣上镶了一圈灰鼠毛，垂髫分稍髻上簪一对淡青色绢花和一枚碧水玉发簪，宛若皑皑白雪里开出来的一支水葱，鲜嫩清丽。纤纤玉指慢慢悠悠搭上琴弦，她盈盈坐着，丰盈庄姝，优雅柔丽。

　　“切——”如兰看着墨兰这副模样，很是不屑，只觉得她假模假式，做作的很。

　　墨兰是天生的好苗子，七弦琴她前世一上手就会。这回也是一样，悠扬的琴音从墨兰的指尖流泄而出，闭眼聆听，仿若秋风落叶就在眼前，满地金黄。

　　庄师娘看着墨兰，满眼的惊喜：“你是我众多学生中天分最高的，这一曲《秋风词》你不过练了小半月，竟然能弹的如此行云流水，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说罢，还忍不住闭眼回味起方才的曲子来。

　　“除去收尾处错的那几个音，这一曲，堪称完美。”庄师娘不吝溢美之词。

　　墨兰很是得意，背更是挺得直直的，若不是怕别人觉得不对劲，她一定会弹的完美，而不是故意弹错那几个音。

　　弹的是啥，明兰品味不出来，她只觉得很悦耳动听，拯救了她被荼毒半天的耳朵，人生头一回打心眼感激墨兰。

　　如兰很不服气，凭什么墨兰就能弹的那么好，受庄师母夸赞，她伸手学着墨兰方才的模样去弹琴，意料之中的，琴弦又断了一根。

　　庄师母走到如兰跟前，又一指一指的开始教她，怎么提腕怎么拨弦，不厌其烦的教着，对着其他人也是如此。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

　　等墨兰回林栖阁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林栖阁屋檐下的灯笼在微风中摇摆着，永远明亮着，等待着墨兰回家。

　　林噙霜吩咐人给墨兰备了银耳莲子羹，墨兰一进屋就坐在四角屋型小熏炉旁，一面烤火一面吃羹。

　　吃完羹以后，墨兰回了屋子，沐浴焚香，心无杂念的将白日里的《秋风词》又弹了一遍，这一回，毫无错处，完美无缺。

　　葳蕤轩右厢房，窗台边的桌案上搁着一个莲花口颈瓶，一支红梅傲然挺立于瓶中。

　　淡淡的琴音悠悠传来，是那样的悦耳动听。如兰猛地将窗子关上，愤愤的戳着梅花，小嘴撅得老高。

　　王若弗看着女儿愁眉不展的模样，忙上前安慰道：“弹的再好又能怎样？咱们是大家闺秀，正出嫡女，只管学掌家之事，将来独当一面做主母；不像她们家做小妾庶女的，日后出了门子也只会吟风弄月，弹琴弄曲，妖精做派，净靠些狐媚手段来取悦别人。”

　　林噙霜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的温婉可人，气度天成，同为女子也会不禁被这样的人所吸引。可林噙霜不过是个落魄的官宦之后，如何能与她这个太师嫡女相提并论？一些狐媚讨好的手段上不得台面，需得她这样雷厉风行才能当得正室大娘子。

　　“母亲说的是，墨丫头有什么了不起，这些个玩意不学也罢。”

　　林栖阁右厢房，墨兰一曲作罢，林噙霜就笑意盈盈的走到了她跟前，道：“墨儿跟着庄师娘当真学了一手好琴艺，将来必定能讨夫婿欢心。”

　　夫婿…欢心…

　　墨兰想到了梁晗，梁晗…可不就是听喜欢她弹琴么？可她学这些琴棋书画，就真的只是为了梁晗，只是为了讨将来夫婿的欢心吗？

　　不，从来都不是。她学习琴棋书画，只是因为她喜欢，不仅仅是为了取悦别人，更多的是为了自己开心。被梁晗遗弃的余生里，墨兰就是靠着这些琴棋书画，自得其乐。

　　“阿娘，腹有诗书气自华。琴棋书画，从来都不是取悦别人的工具。”

　　林噙霜愣住了，她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还待着母亲身边的时候。那时候，她就很爱琴棋书画；那时候，她学习琴棋书画就是因为自己喜欢；来了盛家以后，她渐渐忘了，她一开始学琴棋书画的目的，她只知道，刚开始盛老太太喜欢，后来盛纮喜欢，为了他们，琴棋书画俨然只是一种工具了。

　　“墨儿…”林噙霜轻轻的喊了一声墨兰，那声音悠远的好似从天边飘过来，几乎都要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