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寒风朔朔，大雪纷飞，落了一夜。

　　清晨，天边鱼肚白，寒气逼人，花丛绿意不见，乱玉碎琼遍地。

　　墨兰一身淡蓝色水墨兰花广袖衣裳，绑着襻膊，站在雪地里，拔箭搭弓，百米开外，正中靶心。

　　“四姑娘，”云栽打着哈欠，搓了搓手道，“四姑娘，该用早膳了，卯正还要去学堂呢，晚了庄学究那可不会轻饶。”

　　“好。”墨兰收了弓箭，解下襻膊，接过云栽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而后快步往学堂去。

　　庄学究性子豪迈，但这授起课来是一板一眼，极为认真。

　　墨兰的字秀雅清丽中带着一丝灵动飘逸，庄学究甚是喜爱，时不时的夸赞她。墨兰最喜欢被人夸赞的感觉，尤其是当着众姐妹面夸赞她，因而，她极爱上庄学究的课。

　　就是这庄学究啥都好，就一点，老爱拖堂，午正都过了，他还没下学。

　　今日学的是《诗经》，墨兰素爱诗词歌赋，便是重来一世，她依旧兴致勃勃，听的很是认真。

　　如兰同她母亲王氏一样，别的倒还机灵，偏就痛恨书本，觉得诗词歌赋都是些虚浮的东西，认得些字，学些道理，会掌事理家就成了。所以今日这一堂课，她坐都坐不住，时不时拿小纸团扔墨兰，又或是回头与明兰低声说笑。

　　明兰觉得作为一个深闺女子，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没什么用。她又不能拿读书当饭吃，因为她考不了科举；她也不是侯门嫡女，用不着在贵族子弟中博什么才女的名声，光耀家族；她更不想为人妾室，也就没必要像林噙霜一样用诗词歌赋去笼络男人的心。因而她一上午都是心不在焉，勉强撑着。

　　四足象首熏炉里燃着银丝炭，淡淡火星，青烟袅袅，将整个学堂熏得暖暖的。靠墙的案牍上放了几个青釉颈瓶，瓶里养着的梅花散发出淡淡幽香。

　　温暖的室内，幽幽梅香萦绕鼻尖，再加上庄学究喋喋不休的授课声音，明兰半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猛地一下，没撑住，明兰的头磕到了桌子上。

　　众人齐刷刷的朝明兰看去，小松鼠般娇憨可爱的明兰睡眼朦胧的揉着额头，把大家伙都惹笑了。

　　有个明显不属于这里的轻轻笑声，从一旁的屏风后传出来。

　　大家疑惑的看向屏风，盛长柏沉声道：“何人擅闯此地？”

　　这时，屏风后走出一个少年，只见他身着一件湖蓝色绣竹枝的长衫，浅蓝色缀玉腰带上别了个月白色葫芦形荷包，一头鸦羽般的乌发用玉冠松松扣住。

　　墨兰定睛一瞧，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庄学究的高足、齐国公府的小公爷——齐衡。那个前世她和如兰争的死去活来，心中却一直爱慕明兰的齐衡。

　　庄学究见了齐衡，分外高兴，齐衡亦拱手朝庄学究行礼问好。而后，又朝盛家儿女团团一拱手，对自己打扰课堂表示歉意。

　　齐衡看着盛家的几个儿女，忍不住在明兰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像个贪睡的小松鼠，迷迷糊糊的，还未褪去稚气的小脸上，已经隐隐显出几分美人模样，一旦长开，必定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平宁郡主家教极严，从小到大，齐衡身边都是些沉闷严肃的人，从没见过像明兰这样活泼可爱的。想到她方才瞌睡如捣蒜的模样，齐衡忍不住勾起嘴角。

　　这微微一笑，仿若春风拂面，桃李纷飞，端的是秋水为神玉为骨，把在场的几人都看痴了。

　　庄学究给双方做了简单介绍，大家也知道从今日开始，齐衡要在盛家学堂读书。

　　大家聊了一会，便下了学。

　　墨兰刚踏进林栖阁的门，周雪娘就迎了过来：“四姑娘回来了。”说罢给她递上一个刚搁了炭的小手炉。

　　“嗯。”墨兰轻笑着点了点头接过手暖，走到林噙霜跟前，二话没说，就扑到了她怀里，撒娇道，“今儿庄先生教的诗好难呀，墨儿都没怎么学好，阿娘你再教教我好不好？”

　　今日林噙霜穿了一身茜素红绣团绒花的交领大袖，如云的回心髻上簪着一枚红石榴步摇和几枝淡粉绯红的小绢花，瞧着干净素雅偏，又带有几分妩媚风情。

　　“庄先生都夸你了，还说学的不好呢？”林噙霜将墨兰揽在怀里，刮了刮她的鼻尖。

　　自打那回落水以后，墨兰越发的爱黏着林噙霜了，动不动就搂着林噙霜撒娇。女儿家的爱黏人没什么不好的，林噙霜也高兴的很。

　　“没有阿娘的好，阿娘的诗文是最好的了。”

　　“尽说些好听的，那等你下午下学，我再教你。”林噙霜莞尔一笑，轻轻推了推墨兰，“现在快去净手，准备用膳，都是你爱吃的。”

　　墨兰甜甜的应了一声：“好～”

　　如意小圆桌上端上来四菜一汤，都是按着墨兰口味来的。

　　墨兰拿起筷子慢条斯理的夹了一口紫苏鱼，鱼肉肥美鲜嫩，她不禁又夹了一口。

　　衣袖滑落，露出皓腕，雪白的肌肤上一段深深的红印格外扎眼。

　　“你怎的又受伤了？”林噙霜一把抓住墨兰的手，格外心疼道，“你说说你，一个深闺女子学这些个琴棋书画女红点茶之类的不就行了，做甚非要学武艺骑射。”

　　墨兰毫不在意的笑道：“不碍事，都是些小伤，我擦些药就好了，不会留疤的。”

　　“这是留不留疤的事吗？”林噙霜气不打一处来，“我当时就不该心软，同意你去学什么骑射。”

　　那时刚搬来京都不久，墨兰就央着林噙霜，说要学武艺骑射，林噙霜自然不同意，女孩子，插花点茶，琴棋书画方是正途，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

　　可耐不住墨兰软磨硬泡，又说这习武可以强健体魄，又说对二哥哥遇袭之事心有余悸，这才勉强让林噙霜点了头。

　　光林噙霜点头也没用，墨兰又去求了盛纮，盛纮自然是不同意的。没有办法，墨兰又去求了盛老太太，老太太初闻墨兰有此想法，眼中满是诧异，难以置信，她倒是很支持墨兰去学武艺骑射。

　　最后，在盛老太太林噙霜墨兰三方的游说下，盛纮终于点头给墨兰请了个武师傅来。

　　“阿娘，您说的那些我都没落下。”墨兰乐呵呵道，“再说了，祖母可是很喜欢我学武艺骑射呢。”

　　“可别说老太太了，当初费那么大力气讨好她，她还不是养了明兰。”林噙霜忍不住呵了一声，言语之间尽是埋怨，“往日见她是清贫度日，明兰那丫头一去，才知道她手上一堆金山银山呢！半个指缝都不肯漏给咱，咱又何必费那心思讨好她？左右她因为当年的事怨恨了我，怨恨我不听她安排，你再讨好，她又能对你好到哪去？”

　　人心都是肉长的，总会有捂热的那一日。墨兰相信，黄天不负苦心人，她一心一意对老太太，老太太总会看见她的好的。再说了，别看盛家后宅王大娘子和小娘斗的热闹，但真正能一锤定音的，唯有盛老太太，对她好，总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阿娘，人不能只瞧见这眼跟前的东西。”墨兰看向林噙霜，正色道，“阿娘，只要安分守己，对老太太用心，忍下去，这个盛家迟早是你的。”

　　忍到王若弗对盛老太太下毒那一日，她回了宥阳老家，盛府日后做主的就一定是林噙霜。

　　坚定的语气，严肃的模样，墨兰看着一点都不像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

　　“墨儿…”

　　“阿娘，你听我的，一准没错。”墨兰低头拨着鱼刺，不急不缓道，“阿娘，扬州惠和医馆的柳郎中落水身亡了，您知道吗？”

　　“什么？”林噙霜听到柳郎中，脸色瞬间变了。

　　“阿娘，我已经大了，有些事情我都知道。”墨兰默默吃下一口紫苏鱼，“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林噙霜不禁打了个寒颤，这还是那个总爱在她怀里撒娇的女孩儿吗？不过，她林噙霜是什么人？她不是个好人，她的女儿没有好心肠不也正常吗？

　　“确实，斩草要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