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完）

二十九年四月二十八日，久病的忻贵妃弃世而去。

不过十年，紫禁城中又添了一把红颜枯骨。她临去时没有一言，只是盯着幼小的六公主璟妧和八公主璟婳久久不肯闭上双眼。

鸿雪明白，道：“你放心，本宫会照顾好璟妧和璟婳。”

忻贵妃艰难地点头，一缕芳魂终肯消散。

而彼时，皇帝又新纳了福常在、柏常在、武常在与宁常在，四人都是正当嘉年的少女，各擅其美，如四季开不败的花朵。总是花落花开，旧人去，新人来，从未寂寞过。

比起后宫，前朝的气象更为明朗。二十八年五月初五，九州清晏因雷暴失火，因是深夜，殿中唯有皇帝与和亲王下棋做伴，弘昼骤见火起，吓得夺路而逃。幸得住在侧殿的荣亲王永琪发觉得早，立刻背起皇帝逃出生天。

自此，储位之事，便有分晓。

乾隆三十年正月，皇帝决意再度南巡。恰逢永琪的福晋董鄂氏和侧福晋戴佳氏都先后有了身孕，而璟姝也有了身孕，鸿雪放心不下，自请留在宫中照顾。

皇帝出巡后，鸿雪前往宝华殿上一炷香。鸿雪一脸温静，时间拖的太久了，她等不起了。

时光迁延二月余，御驾于三十年闰二月抵杭州。虽然同行的嫔妃不少，又有香见这般得宠的，可皇帝的眼映入了江南的春意如许，亦觉新鲜，所以长夜歌舞，偶尔才宿于嫔妃阁中。

南巡时过济南城，皇帝触景生情，难免想起昔日孝贤皇后仙逝于济南，不觉挥泪黯然，写下一诗，“济南四度不入城，恐防一入百悲生。春三月昔分偏剧，十七年过恨未平。”

鸿雪鬓边的一支羊脂白玉如意点翠长簪垂下海棠明珠坠，嗤笑道：“既然皇上这么喜爱孝贤皇后，怎么做到一壁追思，一壁又唤了歌女舞姬，寻欢作乐呢？”

原来天人永隔也是善事，可以泯去所有仇怨，得一息宽厚温存。

宫外的消息一阵一阵地传来，先是评弹的女先儿，又是秦楼楚馆里的歌伎，泛舟湖上的艳事，真是教人乐不思蜀。

之后又传来皇后行事乖违，无端顶撞，不顾国之大忌，亲手断发，皇帝下旨废后。

如懿是在一个漆黑的深夜回到翊坤宫的。她身上的素青色云纹折枝莲花大氅显得格外单薄，在夜风里颤颤地抖动。髻上簪着几支素净的犀玉扁簪，脸色是病态的苍白。

鸿雪走到如懿身前，依足规矩施了一礼。

如懿仰起清定的眸子，“敏贵妃，我如今已是废后，如何能让贵妃屈尊相迎？”

冷风涌动，在甬道间呼啸穿梭，打得鬓边一支白玉莲首压发缀着的一绺红璎珠流苏，沙沙地打着耳际，鸿雪轻声道：“皇上说了，乌拉那拉氏一回宫就得进翊坤宫，一应服侍的人都得撤去。只留菱枝和芸枝二人，免得闲杂人等扰了你静思己过。”

如懿不屑地笑了笑，“怎么不是去冷宫？”

鸿雪紧了紧身上的织金南荑曲字纹贡缎大氅，那大氅的领口袖口皆围有白狐腋子毛，十分和暖。“你忘了，当年你封后那会儿，皇上便下旨不让宫里有冷宫这个地方。”

当年？多么遥远的记忆啊。彼时他们都得偿所愿。如懿忍着泪道：“所以，翊坤宫就是我的冷宫么？”

鸿雪看着她的背影，目送她踏着宫灯倾流而下的一泊光亮缓步走进。

皇帝回宫后不久，便下令收回如懿手中的四份册宝，皇后一份，皇贵妃一份，娴贵妃一份，娴妃一份，并将后宫所有事宜交予新晋的皇贵妃鸿雪处置。

此时宫中以鸿雪位分最高，资历最老，甚至所出的荣亲王永琪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太子，所有人都以为鸿雪会是下一任的皇后。

到了三十一年正月，皇帝突然旧疾发作，咳血不已。

鸿雪凄凄惶惶踏进殿中，皇帝躺在床上，已然枯瘦如柴，昏迷不醒。殿中有浓烈的草药气味，熏人欲倒。

太医已经委婉地让人准备后事，皇帝期间醒过来几次，强撑着让大臣们将正大光明匾后的传位诏书取出。

正是永琪的名字。

乾隆三十一年三月十四，大行皇帝崩逝，皇五子永琪灵前继位。请封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贵妃舒穆禄氏为太后，加封璟姝为固伦公主，皇九子永瑜为靖亲王，其余兄弟也多有加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