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3）

乾隆十八年六月二十三，如懿生下了皇五女。这亦是和敬公主之后皇帝膝下唯一一位嫡出的公主。许是皇帝女儿稀少，许是五公主出生半月前皇十子的夭折，皇帝对五公主格外珍视，特早早定了封号“和宜”，取其“万事皆宜”之意，又取了乳名“璟兕”。

皇帝这样喜悦，浑然忘了春雨舒和的大火中自焚而死的意欢。那样刚烈的女子，连一死也不能在皇帝心上划下深深的印迹。

芳碧丛书房里极安静。殿中供着风轮，两对小宫女站在皇帝身后举着芭蕉翠明扇交相鼓风，却不敢有一点儿呼吸声重了，就怕吵着皇帝。

鸿雪见皇帝只是伏案疾书，便从带来的红竹食盒里取出一碗莲子百合红豆羹来，柔婉笑道：“臣妾命小厨房一早冰着的甜羹，怕太冰了伤胃。此刻凉凉的，皇上正好喝呢。”

皇帝瞧了一眼，不觉笑着刮了刮鸿雪的脸颊道：“红豆生南国，最是相思物。贵妃有心了。”

鸿雪的笑如同一位痴痴望着夫君的妻子，温婉而满足：“臣妾再用心也不过这些小巧而已，比不得皇上操心的都是国家大事。”

皇帝吃了几口便放下，神色淡淡，如话家常一般闲聊：“朕偶尔听见后宫几句闲话，说舒妃任性纵火焚宫，是因为与皇后亲近，一向得皇后纵容的缘故？”

鸿雪见皇帝似是开着一个不经意的玩笑，并无多少认真的神色，垂首谨慎道：“怎会？”似想了一想，“虽说舒妃在世时的确与皇后娘娘交好，但若说是皇后纵容，那也不应该啊。”

皇帝笑容微敛，眼底多了几分漆黑的凝重：“是啊，舒妃性子清冷，素日里多半不与嫔妃们来往。”

鸿雪盈盈一笑，转而正色道：“其实舒妃平时虽然不与宫中姐妹多亲热，但也是个知道分寸、言行不得罪人的。好端端地纵火自裁，臣妾听了都吓了一跳。”

皇帝的脸色微微一沉，很快笑着拍拍鸿雪的手，神色和悦如九月金澄澄的暖阳：“好了，不说这些事了，陪朕用膳吧。”

“是。”鸿雪莞尔一笑，似是与皇帝亲密无间。

回去的时候，鸿雪没有叫轿辇，缓缓走回去。白薇见鸿雪面色不好，“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鸿雪微一扬脸，一大堆宫人便远远跟在了后头，她幽幽道：“无事，不过是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罢了。”

白薇大惊，“娘娘怎会有不吉之言？”

鸿雪叹息一声，“皇上对皇后浓情蜜意时我见过，冷心薄情时我也见过，我不得不想是不是有朝一日我也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是不是也有人在这样好的午后、或许是月光极美的夜晚，红唇轻吐中说出一些对她似是而非的话？而她自己却无能为力？

想到此节，鸿雪暗暗攥紧了手中的绢子，那绢子上的金丝八宝缨子细细地摩着掌心，被冷汗洇湿了，痒痒地发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