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裂缝

　　这几天，阿树的话变少了，早上洗漱结束就匆匆去了报社，因为他要很早到去取第一批报纸，我都是在他出门后两小时才去报社，回来也比他早，我也习惯他不回来吃晚饭了，做了一人份的量，留一捆面条或者泡面放炉灶上，想着他回来饿了可以煮了吃。我睡得迷迷糊糊地才感觉床上有动静，也没出声，很快就传出了呼噜阵阵。

　　我没见过那个仲孙郁，也不清楚他到底是怎样的人，但我真的不忍心阿树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操劳，我想亲自去了解下情况，于是这天我下了班，收拾好桌子​悄悄在报社门口的小角落等着阿树下班，一月的天够冷，冷到骨髓，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

　　眼看着阿树出来了，他把连帽衫拉了起来，手插到口袋里，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我在他车子起步没多久拦了一辆出租:"跟上前面的车。"

　　这一带很偏，过了六点，马路上很少看到一辆车，像我们那边的午夜般静谧，我紧张地盯着前面阿树的报车生怕跟丢，他转了个弯，我示意司机也转弯，见到他在不远处的路口停了，我赶紧停下来，丢下钱就快速往前跑过去。​我循着说话的声音慢慢逼近，偷偷地贴着墙根往那边望过去。

　　阿树背对着我，在与眼前的人争执不休:"怎么就生活不下去了？你跟我回国，我帮你找工作，找正经的工作，我替你照顾你弟，行了吧。"

　　仲孙郁揪着眉头，丝毫不领情:"不需要，我有手有脚，我是成年人，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在这里比你时间都长，这么多年下来了我有危险？"

　　"我是说以后，万一以后......."

　　"好了，我不想听，"​仲孙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现在好的很，谢谢你关心，你还是快走吧，出了事我可不负责。"

　　我越听，心里就越来气，一股子气憋在胸口像是要炸了，我跺了下脚​，不想再听下去，往后阿树这家伙的事跟我无关，他爱管闲事就管去吧，那么爱贴别人的冷屁股就贴去吧。

　　"啊——"

　　我的后脑勺被木棒重重捶了下，剧痛让我的身体失去短暂的意识，被人用脚踹出了墙根，我虚弱地倒在地上，只听阿树惊讶的呼唤。

　　还有仲孙郁吃惊的表情:"这是谁？"

　　我慢慢恢复意识，坐了起来，眼前围了好多金头发的人，个个目露凶光，说着一大堆我能听懂一半的英语还有一些我听不懂的当地语言。

　　最前面那个男人扛着木棒指了指我:"你认识？"

　　仲孙郁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阿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我们三个人僵持了半天，还是我理直气壮地站了起来，冲那男人毫不示弱地冷哼:"我是他......"

　　没想到，阿树一把把我推开——"我不认识他！滚开！"

　　我震惊了。

　　不认识......

　　就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国人，不认识我了......好你的......

　　他还在那边跟洋鬼子解释:"我们俩跟这个人不认识，真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些怀疑地看着他和仲孙郁两人，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夺过那男人的木棒，没等他反应回来，我一棒打在洋鬼子老大的头上——"来啊！废什么话！"

　　"喂！你干嘛！——"​阿树急了。

　　我这回真的豁出去了，我不知道阿树多管闲事到底为了什么，到底图仲孙郁什么，我也不知道仲孙郁为什么不肯离开这里，如果这里被我亲自毁了这家伙是不是就会死心，阿树是不是也不用管他了？可是我想得太天真了，我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我遍体鳞伤不说，还搭上了阿树，他再次为了我的鲁莽受了伤。

　　最后，我虚脱地双手撑住地面，抬眼看到仲孙郁向领头的那个洋小子走过去，像是在劝架，他们朝他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便被打发走了。他第一时间去扶起满身是伤痕的阿树，安慰道:"要不要去医院？"

　　阿树虚弱地摇了摇头。

　　嘘寒问暖的两人仿佛忘却了我的存在，我努力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刚想走，身后仲孙郁问我:"一起去医院看看吧，我看你也受了伤。"

　　"也"​....

　　呵~

　　我面无表情:"谢了，不用。"

　　阿树举步维艰地走了过来，撑着左腰​顺势往我肩膀上故意打了去，略带嘲讽的口气说:"他不用，他连老虎都能打死......"

　　被他这么一打，我呲牙，疼痛蔓延开来，被仲孙郁发现了，他叫了辆出租车，带我们去了附近的一家诊所，简单处理了下伤口就分道扬镳了。

　　午夜的街道，昏黄的路灯，我俩一前一后的身影，我虽然有些愧疚却也不甘心，默默地走在他后面，我愧疚的只是他又为我受了伤，不甘心的是他有了仲孙郁之后我俩疏远了好多，三人行，必有一个多余，而那个肯定会是我。

　　"你能不能别瞎掺和？"

　　他在前边停下脚步，突然说起。

　　我惊征。

　　他转过脸来，脸颊的伤被纱布贴着，疲惫地看着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说什么也不会放任自己的同胞帮这群洋鬼子卖命，所以，你就不要添乱了，ok？"

　　他说完，转过身去朝着我们住的那栋房子走了过去，果然，我是多余的，到此为止了吧，我要是离开了也不会有人让他受伤，也不会给他添乱。我嘲弄地撇起一道弧线，左手下意识地去触碰了右手的无名指，冰凉的戒指没有一丝温度。

　　他打开门，伸了个懒腰，把外套挂在门后。

　　我叫住他——"阿树。"

　　他精疲力竭地转过身来，期待我的下文，我举起手臂，捏紧的拳头慢慢张开:"还给你，以后你多保重。"

　　"只是因为担心你却添乱，真的抱歉，还害你受伤，你太热情，热情到什么事都要管，而我太过多虑，什么忙都帮不上，我多余了......"

　　他的眼神里疲惫中慢慢涌上一层怒意，我话未说完，他箭步冲过来把我摁在了床上，两条胳膊被他抓得生疼生疼。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你要脱了戒指，我饶不了你，"​紧接着，他伏在我的耳畔突然邪魅地笑了，"是不是很久没照顾到你了，那要不......"

　　我耳根子被吹了一股子热气，忙用力把他推开，​想把戒指放在枕头底下，被他阻拦了——"戴上！"

　　他几乎是命令的口吻，容不得我拒绝，没辙，​我只得戴回去，虽然心里很是不服，他见我变乖了拉开被子就准备睡觉:"今天我太累了，明天一早我给你解释，行了吧？祖宗？"

　　这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我多希望只是个梦，我站在一片悬崖边上，底下是万丈深渊，涌起千层万层的云雾，我感到快要窒息了，我努力调整呼吸不去看，余光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树满身是血地扒着陡峭的山崖，半个身体腾空，我立刻迈开腿想去救他，但是两条腿像被钉子牢牢锁死似的动弹不得。

　　我喊了什么，我听不见。

　　终于。

　　他看向了我，露出了苍白的微笑，很快地就被云雾埋没，我的气一下子透不过来，不停地呼吸也无济于事，我快死了。

　　猛然睁开眼，脖子的温暖紧紧环绕着我，我这才发现真的是一场梦，我的窒息索命感估计就是身后的某人手臂压着我的脖子了吧，我小心地挪开，才得以松口气。

　　明明醒了却不想起来，只想在赖会床，这已是我多年的一个习惯，脑子里翻来覆去地乱想着一些有的没的，读书的时候想着老师讲过的重点，工作的时候想着老板训斥过的话，而现在满脑子想的是我和阿树这一年来的过程，我们在这里没有朋友没有靠山，彼此离不开彼此地相依为命，艰难地生活着也快乐地生活，我想和在乎我的人一直走下去，哪怕不结婚都可以，所以我真的不希望阿树出什么幺蛾子，但是他太热心，热心到根本不计后果。

　　"小麓，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我一惊，转过头去，他的眼睛是闭着的，但是话的确是他说出来的，随后，他慢慢睁开了沉重的眼。

　　我轻笑:"原来你早醒了...."

　　"你不也是？"​他冲我疲惫地撇起嘴角，"是担心我才会这样的吧，我是成年人，我懂我在做什么，我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帮助国人而已，只要能让那家伙放下屠刀我就收手。"

　　我也不想说什么了，看着他，我的心情非常沉重，​但是我还是相信了他，也下定决心不再掺和其中，无理的取闹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我努力朝他微笑、微笑。

　　他却邪魅地笑了:"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我脸一红，横眉怒目:"吃你个大头鬼！起床！"​说着，唰地把棉被拉开，顿时一阵冷风窜了进来，我赶紧穿上外套。

　　临出门之际，听到他在里屋说:"我今天不回来吃晚饭了，你记得等我消息。"

　　我没理，匆匆关上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