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辞职

我叫何麓，今年二十五未满，在一家出版社工作，是名小职员，这个所谓的一线城市已经待了三年有余了，我好像适应了枯燥乏味又好像没有适应也不想适应，也就为了讨一口饭吃而已。

　　"何麓，上个星期让你去催稿的那个怎么样了？"

　　我从无聊透顶的word文档跌了出来，抬头一看，是主编，忙收了收快睡着时才分泌的口水，茫然地回答道:"哦，我打了电话没人接，发消息也不回......"

　　"你就不能上门拜访？"他的声音提高了。

　　“上...上门....“我一脸茫然。

　　主编黑着一张脸，从鼻孔里发出轻蔑的冷哼，撇过脑袋，走了。

　　于是，我搜了我手下负责催稿的这个作者信息，记下了地址，便驱车赶往目的地。这人住的地方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偏僻，地铁坐一小时不说，下来还要走半小时，我精疲力尽地倚靠在某处铁栅栏前喘着粗气，汗水顺着我的脸颊滑落到嘴角，苦涩瞬间蔓延开来，我再次掏出记事本，又抬头张望着，问了门口的保安才知道这里就是我要找的地方，实在尴尬到不行，快步走了进去，对应门牌号找到了这幢楼，破旧的楼道里散发着一股霉味，像是木头腐败的味道，又像是....

　　我敲了敲门。

　　没人应？

　　我耐心地又敲敲门:"那个，我是花花杂志社的责任编辑，请问...水月兮寒在不在家？嘿，开个门啊。"

　　我又敲了两下，突然门向里面轻飘飘挪了几下，原来是虚掩着根本没锁，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本来就不大的饭桌上堆着吃剩的各种口味的泡面碗，有的还挂着没吃干净的面条，散发出一股馊味，灶台上覆着一层油腻腻的光泽，炒菜锅也没洗过，油污挂在壁上结成了块，我捏着鼻子走到了里屋，卧室更加狼狈不堪，窗帘密不透风遮着烈日炎炎，给整个房间镀上一层黄昏色，衣服裤子皱巴巴地堆成了山。

　　凌乱的床上四仰八叉地躺着一个人，这人瞪着两只眼珠子死死凝视着天花板，面目实在狰狞，一动不动....

　　等等！

　　死死地…凝视？

　　一动不动？

　　我带着强烈的好奇心慢慢朝前挪动着脚步，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嗨...你...还好吧？"走到了他的床头，凑过去看了看，他依然瞪大着眼睛看着我后面的天花板，于是，我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突然，他动了！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我压倒在身下，我的心跳出了嗓子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迷迷糊糊地呢喃着:"小雪...小雪不要走，我...我..."

　　我立刻把他推到了一边——"谁，谁是小雪啊？你神经病啊？"

　　紧接着，他像恢复了正常，不过还是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失落地垂眸，声音沙哑了一圈:"没有比我更惨的作者了吧，小说小说没灵感，就连...就连女神也离我而去！"

　　我问:"女神？"

　　他继续说:"她也是一名作者，我们通过文字认识，我们之前一直互捧，特别聊得来，可是最近她都没再理我了，肯定是嫌我没墨水了！我该怎么办..."

　　我冷笑一声，掸了掸衣服，站了起来，走到书桌前，动了动鼠标，笔记本电脑亮了，正是正在编辑的word，只写了一个标题，底下的光标一直在闪烁着，却没有了下文，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没灵感。

　　我若有所思地回过头去:"灵感是要自己去发掘的，你要多出去走动走动，说不定灵感就乍现了呢，所谓灵感来源于生活。"

　　"我已经两个星期没任何写作头绪了，我也下楼逛了一圈，还是没有头绪...."

　　"那我看你啊，还不如早点收尾，都没故事好写了，还不收尾干嘛？收尾让读者也不会一直等你了，也算是一个交代。"我擅自给他提了提建议。

　　身后静的可怕，我小心地转过身去，他不知何时坐在了床头，一只胳膊肘撑着膝盖，脑子里不停在想着什么，嘴里也在嘀咕:"收尾..."

　　我默默点点头:"收尾了对读者也好，对我们编辑都好，起码你不用愁什么了，你好好想想吧。"我也不期待他的下文，叹了口气，走出了凌乱的房间，临走前顺便帮他收拾掉了泡面碗，我是实在看不下去！

　　没出两天，水月兮寒终于更新了，但是章节很少，最后一个章节是完结，我松了口气，处理了他的章节请求。这周会有大领导来视察，所以一刻不能怠慢，我整理着自己的办公桌，听着同事们的闲言碎语。

　　“听说没？这次视察来的可不是一般大领导。”

　　“大领导就大领导，还不是一般的，怎么说？”

　　“是艺文集团，对我们这个小公司感兴趣了，说要和我们签合同，到时候我们花花出版社就属于艺文集团属下了，可能我们工资也会涨...”

　　"真的？"

　　......

　　我从中午短暂的觉里苏醒，打了个哈欠，对刚听到的“涨工资”传说不予理会，内心也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恐慌，在我看来，工资越高，压力越大，何况是在这座色彩斑斓的大都市，想到这，我拿出手机，翻了翻空间里过去的相册，阿树这家伙过得怎样呢？这几个月也没看他发动态。

　　我发了一条消息过去：“在？”

　　等好久也没回我，愣愣地看着他的状态“3G在线”，索性收起手机，忙自己的了，这家伙是死是活跟我没关系了，我心里一肚子火。

　　大领导光临小公司也是我们这个小小的出版社第一次光鲜亮丽地见人，前台两个女生把公众区域布置得宛如婚礼现场，尽管大家多么兴师动众，我还是摆出平常的姿态，只要做好自己就行，没必要刻意去引起注意，不过我的好奇心驱使，偷偷地瞄了眼正在与主编交谈的大领导，听说是艺文集团新上任的董事，年纪不过在三十而已，尽管穿着西装、姿态老成，但眉宇之间透露着浓浓的稚气。

　　“何麓！”

　　我正想着有的没的，突然被主编一声吆喝，立刻提了八倍精神，站起来的一瞬间仿佛所有人的视线都在我身上，我成了全世界的焦点，这点让我很不喜欢。

　　主编命令我：“泡两杯普洱，送到我办公室，现在，立刻。”

　　我怏怏地道：“哦。”

　　按照命令给送了两杯茶进去，看也没看就退了出来，虽然我平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但这种场合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的时辰，主编和他在办公室门口笑着握手言和：“那这么说定了，您看我们这应该不错吧？”

　　他说：“可以，你过十分钟把资料备份给我，我再看下。”

　　主编连忙点头：“是是，我送送您。”

　　我的手机传来了震动，是阿树发来的，我向他喋喋不休地抱怨着新领导有多威风有多拽，他很好奇，让我拍个照片看看，我偷偷跟在主编他们身后，举起了手机。

　　说来也巧，正好拍摄到这个新来的领导在纸巾上吐了口痰，包了起来，悄悄丢在了一边的盆栽里，我点了发送，阿树和我想的一样：“这人素质真差，怎么当上总裁的？”

　　我想了想，然后敲打键盘：“阿树，帮我个忙，帮我写一份批判文字，我来发表在头条，揭露黑暗的一面。”

　　“你真打算这么做？”

　　“嗯。”

　　“这样你工作也不保哦，那不是要和你们公司息息相关的领导吗？”

　　“不行，我可看不下去。”

　　于是，两天后，主编拿着一刀报纸扔我桌上，两根指头气得颤抖地指向我——“你，你给我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我稍许震惊过后很快恢复宁静，淡定地看着电脑桌面：“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他气结：“我命令你立刻下了这条头条！要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扔下鼠标，冷眼看向主编，说：“已经撤不回来了，全世界人都看到了这家公司的老板多么没素质，我劝你啊，还是别和这种人合作，不会发扬光大的，更别提涨工资。”说完，我又坐下了。

　　他跟我僵持不久，我听到他轻声地说：“你走吧。”

　　我听闻，立刻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还不忘瞪了几眼他，我离开这个小出版社只是腻了倦了，一个人在这座众说纷纭的城市，心身俱疲，所以我离了职，退了那间一个月五千块租金的房子，买了一张火车票，只有坐上列车上的一刹那我的心才落了地。

　　我去找我唯一的朋友，尽管他不是很靠谱，但是我心里唯一的精神支柱，好多年过去了，心里的苦闷终于可以有个人倾吐了，想必他应该也一样吧。

　　“到哪了？”

　　我打开手机，是阿树发来的消息，我回了一下，就收了起来。

　　紧接着，是他的狂轰滥炸——

　　“怎么突然跑来找我了？”

　　“我过得很好，不用你担心啊。”

　　“发生什么事了？”

　　......

　　我一个个看过去，回复了一句“到了说”便关了手机，撑着额头疲惫地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田园风光。

　　我打了个盹，醒来的时候耳畔正听见正在广播，我的目的地到了，一下火车，眼前呈现的是沁人心脾的城市，绿茵丛中夹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建筑，这座二三线的小城发展比往年快速，我拉了拉行李箱，往出口走去。

　　我拿出手机，拨了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sorry.....”

　　搞什么名堂，说好在火车站门口等我，阿树这家伙.....

　　我一边碎碎念一边往外走，突然，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surprise！”

　　说实话，我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回来，一掌拍掉了这家伙的咸猪手，极度不满地看过去：“手机关机...关机干嘛？怕我骚扰你啊？”

　　他举起他的诺基亚挥了挥，冲我嘿嘿一笑：“想给你个surprise嘛，顺便看看你有啥变化，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摆摆手：“知道你会几个洋文了，别显摆了，帮我拿下行李，累死我了。”

　　他当然是二话不说就接过我的行李箱，我走在前面，他在后面帮我拿行李，我走走停停观望着，想着下一步去哪，后面的他快速上前——“小麓，你这次来待多久？”

　　我用怀疑的眼光看向他：“怎么？你要赶我？还是说，我在你身边你不方便泡妞？”

　　他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不是，当然不是，你来了更好，我俩一起上班下班，晚上回来也有个说话的伴，嘿嘿，我哪会赶你啊。”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歪着头往上看了看他，我的脑袋只到达他的肩膀，这一路上的目光有些怪异，立刻把他往我身后赶：“走走走，别跟我走一排，显我矮.....”

　　“没事，我习惯了。”说着，他在我身后伸出一只大手掌摁在了我的头顶，我一米七的个子被他这么一摁估计又要缩下去几厘米。

　　我忙拍掉他的手掌：“你现在住哪里？做什么工作？还缺人吗？”

　　闻言，他叹了口气，脚步也放慢了，说道：“说到工作，我也想离职啊，真受不了那女人，整天就会使唤我，使唤我就算了，还喜欢鸡蛋里挑骨头，这日子真的是.....”

　　我不解：“嗯？”

　　他用无辜的眼神望向我，诉苦道：“我做的是演员助理，天天跟着剧组跑，帮演员跑腿，有时候还要帮整个剧组跑腿，我也真的佩服我自己，这种日子我也坚持了一年，也许仅仅为了生存吧，工资也就五千多。”

　　我说：“那不错，继续说。”

　　他卖关子，揽过我的肩膀，笑了笑：“走，吃点东西去，饿了。”

　　我的肚子也识趣地叫了几声，我们在一家面馆简单吃了点，我跟着他走了，直到他指了指不远处的豪华酒店，回头冲我说：“就这。”

　　我叹为观止：“哇，你这小子几年没见，那么壕，下辈子我就跟你混了，哈哈。”

　　没想到，他把我的肩膀往右边掰直，解释说：“不是酒店，你想啥呢，是它旁边这小区。”

　　当我看到黑压压的一片楼房，我才明白人生的大起大落，这座公房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有翻新了，楼道的墙壁掉了几层漆皮，楼梯抹了几层灰，我嫌弃地向上走着，顺口问了句：“几楼啊？”

　　“快到了。”

　　我们走到三楼的走廊，阿树在第一间房门前站住脚，掏出钥匙，打开门，我一眼就记住了整个屋子，实在是太小了，一个正方形的空间，右手边是炉灶，几只没拆的泡面蓄势待发地摆成一排，左边是一张圆桌，不远处的墙角贴着一张大床，被子很随意地叠着，像阿树的作风，床尾的磨砂玻璃门应该就是卫生间了。

　　我问：“你就住这？”

　　他把衣服脱了甩在床上：“反正我一个人住，也无所谓大小，别看这房子小，一个月也要四千。”

　　我目瞪口呆。

　　紧接着，他松了口气：“你来刚好，我俩平摊房租。”

　　“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单身吗？”我一面说着，一面弯腰捡起了从床底漏出来的一只脏袜子，无奈地扔到他的床上，“就你这生活作风，啧啧啧....”

　　他一把抓过我扔过来的脏袜子，惊喜无比：“哇！小麓，被你找到了啊，我这袜子找了一个月了，还好你来了！哈哈哈。”

　　我真是对这家伙无语，他要没有我，生活真的变得一团糟，反正我是看不下去，心里也做了重大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