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东京，涩谷站三

一九三一年四月

几个月后，出于家庭的原因，菊三郎不得不离开涩谷，回家乡去。

那一晚，他收拾好了常用的工具，把为数不多的东西打包好。他想和小八道个别，于是一直等到它从车站回来。

他咕哝着要走的理由，却又一时语塞，说不太出来。当小八开始闻他的包裹时，他才说:“你看到了，我得走了。你不会明白的，但是我必须这么做。你别担心，我已经和车站的人说了我要回家乡，他们会照顾你的。就是你得再找个睡觉的地方，我想你不会跟我走的，对吧？我能明白，你要教授。”

那晚，在吃了一碗鱼肉配米饭后，小八陪菊三郎出了门，他们一起在那间茅屋里住了六年了。当菊三郎的身影消失在涩谷的街道尽头，小八回到了车站，因为上野家传出的声音是它认得的。

已经过了晚上九点半了，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就这样一点点地，所有对小八来说意味着些什么的人都从它生命里消失了:先是上野教授，后来是千鹤子知上野夫人，现在又是菊三郎。

从那天起，首藤女士、藤原女士和松本先生便负责起了小八的饮食，绝不会少它一口吃的。每当它走在去车站的那条路上，经过他们的店铺时，他们都会招呼它过去，给它些剩饭吃。

菊三郎走的那晚，小八在车站旁废弃的车厢下找到了栖身之处。它的故事，也经口口相传而被人们知哓。人们来看它时，都满心好奇、惊诧与敬佩。

它的名气越来越大，甚至吸引了《读卖新闻》的一名记者来到涩谷收集一手资料。他在那儿待了几天，采访了一些人，一个星期后，小八的照片出现在了“社会新闻”版面，标题是“八公:一只忠犬的故事”。

有时候，小八会去代代木公园，也许是希望在那里遇到教授，撞见他正拄着底端包银的拐杖散步，寻找着某只点燃他好奇心的蝴蝶。只是，好运从未降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新年的时候，小八听到了歌谣和喧闹声，听到了神社里的钟声和白雪染上绚丽色彩的烟花爆竹的震耳欲聋的声音。

东京二月会下雪，三月也经常下，但对小八来说，寒冷、大风，还有把它淋湿的大雨都不算什么。每到五点半，它都会准时等在涩谷站门口，看着过往的每一位乘客。

四月到了，公园里生机盎然，小八也受到鼓舞，更加努力地等在车站广场，好好地观察乘客。

儿童节那天，很多人都在屋顶平台上聚会玩耍，到处洋溢着幸福的味道。小八于是记起了自己第一次看到彩色鲤鱼旗在屋顶的长杆上飘扬的情景，记起教授怎样为它讲解它们的寓意。这使它充满力量，令它更加努力地等在车站门囗，仔细地看着每位过往的乘客。

酷暑到来时，它会去找栗树和枫树慷慨的阴凉，在树下一直待到下午五点，然后起身去车站广场，等在那里，看着来来去去的每位乘客。

九月，树木开始被染成秋天的鲜亮颜色——洋红、大红、栗色、黄色……枫叶和藤蔓装点着高高的雪松，在涩谷和远处的山脚下编织着美丽的风景。而小八还在车站广场，看着过往的每一位乘客。

接着，冬天的寒冷骤然而至，它又要去废弃的旧车厢下寻找栖身之处了。在那里，它又听到了新年的歌声和喧闹声，看到了为雪染上绚丽色彩的烟花。大雪和寒冷阻止不了它去车站广场的步伐，它等在那里，看着过往的乘客，希望在他们之中看见教授的身影。

就这样，新的一年开启了。小八以与从前相同的方式开始了新的一天，新的一年。每当夜幕降临，它就回到旧车厢下，卧在铁轨间，闭上眼睛开始做梦。它梦见在代代木公园的散步，梦见蝴蝶和上野教授，梦见开花的樱树和教授愉快地唱起歌谣，而梦见最多的场景就是教授伸出手，和它道别，让它待在这儿，在涩谷车站等他回来。正是这梦境给予了它力量和勇气，鼓舞它坚持每天来到车站，因为，也许它一直盼望的那一刻就要到来了。

日子就这样一个月一个月的过去，直到一九三三年四月的一天。儿童节即将来临，天空中满是千百种颜色的鲤鱼旗。人们开始筹划为小八立一座雕像，每天在涩谷站上上下下的乘客纷纷解囊相助。雕像最终由雕像家安藤辉负责完成。

雕像家和助手一起来到车站，为小八量了尺寸，从各个角度给它拍了照片。小八怀疑地看着雕像家，不明白这个披头散发、眼光锐利的男人到底要做什么。

小八的故事被报道后，不仅这个街区，整个东京都知道了它。不少人都来涩谷站，来看它究竟是怎样等在车站门口的。很多人都会站在小八身边，和小八合影，仿佛它是公园里的一个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