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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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珠不断落下，溅在伞上，落在地上，打在身上。

温客行坐在桥上吹着凄凉的玉箫，温归云就在不远处看着他，孟皎来给温归云送了把伞，就十分贴心的回去了，对于这家人的家事，好心的孟婆并没有想要参与的意向。

她尊重温归云的所有选择和想要的结果。

就在这时，一个紫衣的少女撑着一把伞从不远处跑来，她的身上被雨水打湿，平日轻盈翩跹的裙摆变成了深重的紫色——她不知在雨中惊慌失措地找了多久，才在此处找到她失魂落魄的主人。

温客行靠着木桥的栏杆，修长的手搭在玉箫上，雨水落下，打在他的脸上，水痕遍布，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主人！”少女看见这个情形，立刻惊叫一声，连忙撑着伞跑过去。

她从来没见过这个男人有过这么脆弱的神情，从来没有。

在鬼谷杀人受伤的时候没有，落入绝境的时候没有，来到这里之后更没有。

在她的印象里，温客行好像从来都是笑眯眯的，不着四六的，有时候会有些疯癫和不知所言地念叨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但她的主人，这个男人又永远都是运筹帷幄的，他不会对这敌人手软，也不会对这自己人心善，他从来都极其合时宜地掌控着一切。

可是现在，他在雨中，孤单地吹着一首只有自己知道心酸的曲子，那么的落寞伤心，顾湘顾不得许多，连忙为他撑起伞“主人！主人！”

少女的话中带着惊慌失措和一丝担忧的哭腔，她问“主人！你怎么了？”

温客行看见顾湘，放下了玉箫，他闭了闭眼，没有理少女的问话，轻声吟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复而睁眼，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又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顾湘依旧失措，罗姨被抓，主人现下又这幅样子，屋漏偏逢连夜雨，莫不如是。

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再次响起“主人，主人你怎么了？罗姨的别院被，被五湖盟突袭了，好几个姐妹都死了，红露也死了……罗姨打不过他们被抓了，主人你快醒醒，你快告诉我该怎么办？主人……”

温客行被这小丫头推着，也不动，他的眼神无波无澜，丝毫不关心她话中的含义，亦或者，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他听见少女的哭声，微微侧头，温柔地看着她，轻声问道“你哭什么？”

顾湘顿时抽泣了一下，看着温客行。

温客行轻声道“我都没哭，你哭什么？你替我哭啊？”他又笑起来，带着些决绝的癫狂和绝望的悲伤。

他笑了两声，在少女的泣声倾诉中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雨把他的紫衫淋得湿透，也浇去了他所有的轻狂与意气风发，现在的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情绪的偶人，有着一种将行就木的颓废。

“阿湘，他就要死了，”温客行木然道。

顾湘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他活不长了，我眼看机关算尽大仇将报，天就快要亮了，可他却要死了……”

温客行说完，自言自语一般的问道“早知如此，我跟着他做什么？”

“谁，谁要死了？”顾湘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突然，一道青色的衣衫福至心灵映入脑海。

“周絮？”她问道。

温客行却并不答话，他甚至没有任何想要继续倾诉的欲望，他只是有些机械的，木然的，拿起了他的玉箫，那管玉箫被他拿在右手中，轻敲着左手掌心。

他向前走了几步，晃晃悠悠地念道“凉雨知秋，青梧老死，一宿苦寒欺薄衾，世事蹉跎，死生契阔，相见恨晚，叹奈何！”

那管玉箫清亮，被主人狠狠砸向坚硬的木栏杆，顾湘惊呼一声，下一秒，玉箫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紧紧地握住。

来人一身藏青长衫，举着一把水墨绸伞，雨帘潺潺，露出了温归云的脸“够了，”他说“温兄，够了。”

“你来做什么？”温客行把目光从玉箫上移开，直勾勾地看着温归云不知是何表情的脸，轻声问“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笑话的么？！啊？哈哈哈哈……”

他大笑起来，大力甩开了温归云握住的玉箫，温归云被这力道弄得一个踉跄，却并未离开半步，他只是有些沉静地，看着温客行，那双眼黑白分明，如一汪不能见底的寒潭，他说“够了，温兄……”

“不够！凭什么够了？！凭什么你说够了就够了？！你是谁啊？”温客行依旧笑着，却已显癫狂之色“啊？！谷云，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谁都不是！”温归云厉声道“可你是谁呢？温客行！你是谁？！你想清楚你是谁！”

“我是谁……”温客行又笑起来，他站在雨中，望着伞外不断落下的雨线，在他身后顾湘举着伞颤颤巍巍地给他撑着，温客行低声喃喃道“这么多年了……还有人记得我是谁么？”

便是记得，我也，不敢再认了……

温归云单手举着伞，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突然道“记得的，会有人记得的，温兄……”

他上前一步，把那管命运多舛的玉箫递了过去“我相信你的每个念念不忘，在隔世的经年之中，都会有所回响，那是我娘告诉我的话，会有的，什么都会有的。”

曾经有人跟我说，很多年以前，在他放弃一切命不久矣，打算做个醉死即埋的江湖浪客的时候，有朵云飘了过来，从此就待在他身边再未离开。

他们分别了近十年，从涉世未深的少年长到面目全非的青年，都能在满是淤泥的埋骨地中遇见彼此的光。

那么这世间的一切，又有什么，是这样的情感所能阻止的呢？

逝去的终将逝去，父亲，可未来，它一直在你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