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8、

　　良久之后，温归云抬起了头，又恢复到了以前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样子。

　　在短暂的发泄过之后，他好像吝啬于让孟皎看到一点负面的情绪，很快又恢复到了他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样子。

　　温归云拿着手上一直攥着不放的玉簪子，爽朗笑道“皎皎啊，你看看这簪子，多适合你。要不要我给你带上？”

　　那簪子玉质细腻，莹润美丽，上面雕着一朵流云，瞧着朴素得很。

　　孟皎看了一眼，明显的男式簪子，甚至在这货的亲爹的头上能找到差不多的款式，但看着他恢复了，索性也不接那茬，只是玩笑着道“玉簪子？你敷衍我？”

　　“那你倒是错怪我了，”温归云拿着簪子坐了下来对她笑道“我哪里敢？”

　　“当初我和师兄连夜攻关，把那个武库的钥匙复制了几把，不然风雪太

大，我们抄书复制的速度甚至都赶不上那些书被吹走的速度。”

　　温归云回想起当初那些事情，忍不住笑笑“只有一把钥匙，进出书房太过麻烦，那时候我们每天都要去找我娘要一回钥匙，要是能要到，就是我爹的眼神，看着都能活剐了我们。”

　　温归云拿着那簪子，揽着孟皎回忆道“师兄做了两把正儿八经的钥匙，留着门派里面备用。我做了个玉簪，和我爹头上的款式差不多，不过雕的流云。”

　　“那个所谓琉璃甲，我们也复制成功了，虽然比不上原装好用，但也勉强凑合。”

　　温归云拿着那根流云玉簪，对着孟皎认真道“我爹把我祖父祖母最后唯一留给他的簪子给了我娘，我就把我的给你。”

　　“好的玉料子难找，等我找到了，再给你做一个彼岸花的。”

　　孟皎被他难得认真地看着，他素日里都是不着四六的撩她，她也没正经给过回应，有时候也会陪着他调笑一二。

　　而现在，温归云刚刚对她剖白了一切，她看到了温归云桃花眼中微漾着笑意和一些微不可查的紧张。

　　那双白皙如玉，指骨分明的手拿着玉簪子，微微有些颤抖。

　　孟皎突然就笑了，回味了一下他刚才的话，又回想起那日湖边他的那句无来由地对不起和刚才那一通鬼神泣泪的剖白，顿时明白了这小子的言下之意。

　　——我爹把我祖父祖母最后唯一留给他的簪子给了我娘，我就把我的给你。

　　——我爹用簪子把他交给了我娘，那我就把流云赠你。

　　——家父赠命，我赠流云。

　　你们父子俩都是簪子成了精么？

　　给了簪子就收人？

　　有这么送心上人礼物的么？

　　小彼岸花，要我说，你一开始的演技可真不行。

　　要是前些时候，你在我开启大阵那一会儿，但凡遮一遮身上那朵彼岸花的灵印，我也不会特地把你拉进来趟一趟浑水。

　　——玉簪绕青丝，永结同心好。

　　她来人间这一趟，总算也得到了她想要的，在彼岸花走后那百年中的失落和伤心，还有未出口的慕恋，都化在了这一刻，流云织就的玉簪子上。

　　她想，小彼岸花，别以为你碍于天地规则化不了形，我就不知道你日日入我梦中与我相会了，还真以为姑奶奶这么闲，每天定时定点地去你那里报道啊？

　　还不是和你日日入我梦中一样，喜欢你呗。

　　温归云看孟皎久不回应，一时有些慌张。

　　在暮色昏沉中，四季山庄景色如云，天上晚霞如锦缎织就，孟皎微微俯下身，循着微凉的夜风，温归云手中的簪子被人抽走。

　　而他唇上，软风轻拂，一片温热，似含着整个春日的盛景。

　　她在亲吻他。

　　那是一个如皎月般柔和的吻，不带一点情欲的色彩，仿佛只是情到浓时，不知所措之下绽放的那一朵小小的蓓蕾，开出了芬芳的花。

　　温归云闭上了眼睛，直至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了父亲对母亲说的那句无来由的话——

　　你身上有光，我……抓来看看。

　　由鬼蜮向人间的途中，他化身为光，为我照亮了前方的路。

　　我在他身上，看见了灯火万家，芸芸众生，那是——人间的味道。

　　从地府到人间，温归云曾见过无数惨烈场景，至亲的死亡，鬼谷的屠戮，有天灾人祸，有尸横遍野……

　　可他也曾见过人间无数美好的东西，父亲的教导，母亲的陪伴，师兄的爱护，同门的尊重和亲昵……

　　但许是他小时候随父母蜗居雪山，又生而知之，再加上温归云本身的性格，他总觉得，他和这人间隔着一层可悲的厚厚的壁障。

　　他看过泰山巍峨，品过东海汹涌，和大漠对酒，在高楼望月，闯过江湖，也沾染庙堂……

　　也曾风花雪月，系马高楼，也有过落魄隐忍，万事蹉跎。

　　可他从不觉得那是人间滋味，除却那些和他有亲密关系的人和事，其他那些，他只不过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世间的一切。

　　他更像一个过客，而非俗世中的参与者，可是现在，他好像……有了那么一点身在人间的感觉。

　　人间有酒，有太阳，有二三知己，有高堂同门，还有一个心上人。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他这朵不知道多少年的陈年老花，生于混沌之时，镇于幽噩之处，蒙父母不弃，引他人间来路。

　　如今爱侣不嫌，只觉人间如故，此时恰逢一年春好处。

　　生我养我育我者，父母也，知我者，皎皎也。

　　几人聚齐，那便是他这朵飘云的此生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