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麟坐在房间之中，手里拿着那颗楚湘给的珍珠，一时神思恍惚，不知在胡乱地想着写些什么，他抬手推开窗子，发现天已拂晓，所幸也没了睡意，便随便披了一件衣服，出门走到了甲板之上。
昨夜众人一同放了河灯之后，梅似雪便趁机邀请柏麟在竞霜台的画舫之上休息一夜，轻寒和螣蛇对此都没有什么意见，而本来不该同意的柏麟，在看到默默祈福的螣蛇之时，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便答应了下来。
结果，便是一夜无眠。
而此刻，看着甲板之上并肩而立的两个背影，一个挺拔单薄，一个高挑窈窕，远远望去，着实是有了几分般配的。
螣蛇好像正和轻寒在说些什么，轻寒听的漫不经心，一直在把玩着手上的手镯，不知螣蛇说了些什么，轻寒好似终于有了些兴趣，她收回望着远方的眼神，认真而带着几分意趣地看着螣蛇，眉目含情动人，远远看上去便是一派惊为天人的美好。
无意做偷窥的小人，也为着心口处那莫名的沉郁，柏麟转身便又回了房间。
柏麟离开之后，轻寒看了一眼他刚刚站立的方向，然后便无事一般，接着刚刚两个人的交谈问下去：“所以昨夜偷窥的，也是你那位好下属，守静神君。”
螣蛇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但恐怕多多少少，都和他有些关系。”
一只冰蓝色的蝴蝶，从海面上飞回，落在轻寒的指尖上。
轻寒抚摸了一下蝴蝶脆弱的翅羽，放任地让它从指尖吸取了法力，随后，蝴蝶再次飞走，螣蛇和轻寒看着瞬息之间便不见了踪影的蝴蝶。
“你这位属下，绝对有问题，打算怎么办，要不要……”
螣蛇没有说话，他就是突然想到那日天池边的初见，隽秀清逸，凌然安静，不知为何，螣蛇对守静总是天然地有着几分亲近。
“暂时不必打草惊蛇，他身上如今有我的暗香，一举一动，我自然清楚，”螣蛇想到那双沉默而坚定的桃花眼，“不过，也不可放任，正好，一个守静，一个昊辰，既然都有所求，便不妨把他们凑到一起吧。”
轻寒没意见，她只是看着螣蛇，有些好奇地说道：“你对他们两个，好像有点格外的亲近了。”
螣蛇自然是知道的，也自然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可是……
“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他们两个，好像总是狠不下心，”螣蛇抚上心口处，那里的跳动缓慢而平稳，“总是要留有一丝余地。”
轻寒看着远处的天水一色，沉默片刻，说道：“可能是因为真的腾蛇吧。”
“若真是如此，那我平白借用了人家的身体和身份，自然是不能再对他的亲朋赶尽杀绝了。”
轻寒笑了一声，她转身看着螣蛇，眸色深沉，语气轻快：“我发现，你对那位真正的腾蛇神君，好像更是信赖。”
螣蛇没有否认，当然，也不会承认，但是他相信，轻寒懂他的意思的。
“现在还真是有意思了，一个昊辰，一个守静，一个圭阳，还有一个天帝，再来一个妖魔，三界就齐全了。”轻寒的语气突然有些跃跃欲试了，她实在是无聊的太久了。
螣蛇轻声道：“你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轻寒对这个评价完全没有意义，她只是转身，背靠着身后的栏杆，语气慵懒：“因为我实在是太无聊了，之前的几百年一直无所事事，我都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带酥了，若是早来此间千年，那场神魔大战我还能插上点手，可是那时三界平稳，我也不愿意做搅乱三界的罪人……”
“其实更是因为没有找到感兴趣的对手吧。”不得不说，螣蛇确实是极了解轻寒的，以她的性子，若是遇到了感兴趣的对手，她可不介意什么三界安稳，什么好人恶人的。
轻寒没有否认，她睨了螣蛇一眼，眼神之中满是无趣的慵懒，她声音有些飘忽：“没办法，天帝闭关，柏麟帝君一手遮天，但偏偏这两个人，不对，两个神之间相处融洽，完全没有给我挑事的机会，而妖魔界，自从那场大战之后便式微了，更是一个能入眼的家伙都没有，还不如天界呢。”
“那如今，可算是给你大展拳脚的机会了，”对于轻寒的想法，螣蛇素来是不多加置论的，“‘我’是柏麟帝君的心腹，圭阳他们同天帝之间有合作，昊辰和天界也是纠缠不清，而妖魔界如今虽未有异动，但是看圭阳的举动，必定也是少不了的，三界都在这盘棋局之中了。”
轻寒一笑置之，端的一派的倨傲泠然：“那才有意思呢。”
柏麟坐在窗前，看着窗前在日出的曦阳下更显波澜壮阔的河面，想着刚刚看到的情形，心中却是一片沉默。
柏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中那处莫名的愤怒到底从何而来，只是想着昨日轻寒和螣蛇的亲昵暧昧，想着两个人并肩而立的场景，甚至，共居一室，柏麟便觉得一阵的沉闷。
柏麟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尤其是这个超出了他掌握的人是腾蛇，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以及几分隐秘掺杂其中的怅然若失一时让柏麟陌生至极。
他沉默地坐了良久，脑海之中却一直在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会儿是千年之前他从娲皇殿带回腾蛇时的样子，一会儿是腾蛇随着扶苏和舒窈他们在天界到处捣乱时的情景，他看到腾蛇枕在他的膝上，亲昵的冲他撒娇，他看到腾蛇偷下凡间，在人间的中秋灯会上一笔一笔认真地写上他的名字。
同时，柏麟也想到了那日潮湿空旷的山洞，被束缚在地的腾蛇，看到了他的泠然倨傲，也看到了他最后的怀念和脆弱。
柏麟突然在想，自己好像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和腾蛇好好地说说话，好好的陪陪他了。
头发仅在发尾松松扎起，一身广袖长袍，容貌俊美，有舒朗飘然之态。神情平淡，是那种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的淡漠。
此刻有风吹过，衣袍猎猎作响，疏狂之态一时尽显，果然一副好气势。
螣蛇好像终于发现了柏麟这个不速之客，他回头，正好看到了柏麟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眼神，柏麟便所幸直接大大方方地冲他笑了一下，随后走到螣蛇身边。
“晏公子在看什么？”
“日出，”螣蛇又转头看着远方的天水一线之处，略微刺眼的阳光让他不由得眯了眯眼睛，“昊辰公子起的这么早，也是为了看日出吗？”
柏麟闻言，还真的认真看了看眼前的景色，波澜壮阔的瑰丽，确实是一幅很美的景色，让人不由得心旷神怡。
柏麟之前从未注意过这些事情，此刻猛然一看，但还真有了几分舒朗之气，他长出一口气，好似被这番景色给惊艳到了一般。
“确实是很美，以前到从未注意过这些事情。”
“越是常见的景色，越是容易被忽略的，”螣蛇看着逐渐升起的朝阳，微微合眼，整个人都沐浴在明亮熹微的初阳之中，周身仿若镀了一层淡金的光晕，“这样的日出可不算什么，有时间去看看真正的海上日出，还有大漠之中，雪山之上，那才是真正的壮丽广阔，身处其间，方能感觉自身之渺小，天地之浩大。”
这话实在不像是出于‘腾蛇’之口的，但柏麟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螣蛇隐藏在感慨之下的几分悲憾。
“晏公子所说，想来都是亲眼看过的，都是天下至美之景，若有机会，昊辰也想遍览山河，仔细看看这天下美景。”
螣蛇声音平淡：“这有何难，待日后昊辰公子修为有成，纵横三界，岂不是易如反掌，到时候三界之大，何处去不得，何处美景赏不得。”
柏麟笑了一下，接着说道：“想来以晏公子的修为，早就应该可以自在随性，纵情山水了。”
柏麟原以为会得到‘腾蛇’舒朗快意的笑声，熟料，却是一阵沉默，柏麟皱了皱眉头，侧头看向身边。
螣蛇伸手朝着初升朝阳的方向，他握了握手，好似是想要拢起一缕曦阳，但是终究无能为力，他垂下手，也垂下了眉眼，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眉眼之中是一层浅薄而经久不散的孤寒，那种遗世独立的落寞，即便是旁观者都不由得为其心头一紧。
柏麟刚想说些什么，螣蛇却已经收拾了好了自己的情绪，脸上是同往日的一般无二的随性潇洒，他声音清朗：“还没有，其实美景不重要，重要的应该是一同并肩赏景之人。”
螣蛇说的是沈修平还有他阿兄这些亲朋，那时候在大殷他们都还是年岁尚小的孩子，还可以在长辈的庇佑之下有最后一段快活随性的时日，他们一同征战沙场，一同走马章台，一起长街纵马，约定着日后一同去看大殷的万里江山，那时候的他们愚蠢而又坚定的认为，日后一定是他们所设想的那般坦荡锦绣，携手并进。
可终究，不似少年游。
柏麟却误认为螣蛇说的他，他想到之前腾蛇也经常撒娇卖乖的哄自己带他下凡去玩，皆因为政事繁忙，而被他拒绝，却没想到他的拒绝在腾蛇心中如此之重。
“会有的，修行之人寿命绵长，总会有能和在意之人并肩同看万里山河的机会的。”
柏麟想着，等凡间的事了，渡了战神重归天上，他便配腾蛇好好下凡玩一段时间，一同去看看螣蛇口中的壮丽景色。
螣蛇却只是轻笑了一声，没有了，他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但是他却同柏麟说了一句：“或许吧。”
“晏公子……”
“叫我晏安就好。”
“晏安，”柏麟念了一下这个名字，“海晏河清，平平安安，是个很好的名字，那晏安也叫我昊辰就好了。”
“昊天罔极，花辰月夕，昊辰的名字也很好，”螣蛇问道，“昊辰刚刚想说什么？”
“就是想说，多谢昨日的款待。”
螣蛇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必如此客气，昨日昊辰不是也帮我击退了楚湘吗。”
柏麟说道：“楚湘的实力本不及你，我不出手，他也必败无疑。”
“原本应该谦虚一下的，”螣蛇挑了挑眉，看着柏麟飒然一下，“但你说的很对。”
柏麟被螣蛇这幅好不谦虚的骄傲自得的样子给逗笑了，不过看着螣蛇明亮的笑容，柏麟心中又松了一口气，他想，这样才对嘛，腾蛇就应该是这幅样子的，刚刚那副落寞安静地样子，看的他心里都不是滋味。
螣蛇突然问道：“对了，昊辰此次出门，也是为了历练吧。”
柏麟不知螣蛇为什么突然问起这种事情，虽说他此次出门最重要的事情是来找螣蛇的，但是他禀报师门的理由确实是莉莉安，因此便点了点头。
“素来历练都是同门几人结伴而行，也好有个照应，昊辰孤身一人，想来是对自己的实力颇有信心了。”
虽然确实如此，但是柏麟可不算螣蛇，还是略微谦虚了一番，说道：“也是图个清净。”
螣蛇无所谓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继续问道：“那不知昊辰要去何处历练。”
“还没想好，”柏麟顿了一下，想到那日的梦境，那座雪山，“不过，或许是往北边去吧。”
“北边，”螣蛇神情细微地一凛，他看着柏麟的眼神之中对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打量，“那看来我与昊辰还真是有缘，我和轻寒也打算去北边呢。”
“既如此，不容结伴同行。”柏麟几乎立刻说道。
反正他这次下山的主要目的就是腾蛇，与其去找那座不知踪迹的雪山，自然不若同腾蛇多相处几日，柏麟原本还在想着用什么借口，没想到居然这么凑巧。
螣蛇略微思考了一下，眼中闪过几丝深不可测的光芒，然后说道：“好啊，反正只有我和轻寒他们也挺无聊的，有昊辰同行自然是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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