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麟看着桌上的那个风筝，是雄鹰的样子，做的很是精致，栩栩如生，鹰翼的地方写着一句诗。
柏麟轻声念道：“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即便只是念着，都能探知到那份悲伤和思念，那写下这句诗的人，心中又该是什么滋味呢。
若非亲眼所见，柏麟大概永远也不会相信，这样的一句诗，是出自腾蛇之手，他此时几乎不可思议地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完全不了解腾蛇了。
他不知道腾蛇的这句诗是写给谁的，不知道是谁能让素来开朗的腾蛇，如此彻骨的思念与痛苦，而他也从未发现过有这样的一个神君的存在。
“帝君。”
司命来了，柏麟一挥手，将那个风筝收了起来，司命只隐约看到了个大概，本就有些好奇为何柏麟的房间里会有风筝这种东西，而柏麟这幅态度，又更大程度上的勾起了司命的八卦心。
司命想，风筝这样的东西，在凡间应该一般都是女孩子喜欢的更多吧，莫不是帝君，终于红鸾星动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女子有这样的好福气。
一瞬间，司命甚至都已经想到了日后小帝君降世，自己送些什么礼物好。
柏麟如今心中也有事，居然没有发现司命明显越来越不对的眼神，他想着刚刚那句诗，声音便带了几分沉重甚至有一些怒气：“腾蛇最近怎么样？”
果然，司命心中暗道，他就知道，帝君短短时间召唤他两次，都是为了腾蛇的事情。
“回帝君，腾蛇神君他一切都好，之前在中天殿上领了任务，同相柳神君一同去龙缃山除妖，此刻相柳神君已经回天界了，不过腾蛇神君没有一同回去，想来应该是趁此机会在人间游玩吧，但这也是常有的事。”
司命说的事情，柏麟自然是知道的，他沉吟片刻，想着往日里司命和腾蛇的关系也还不错，而且司命是个爱八卦的，想必应该是会知道些什么的吧。
“司命，腾蛇可有什么极为要好且重要的朋友？”
“哈，”司命一时没想明白柏麟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多年的习惯还是让他老老实实地回答，“大概就是青龙神君，相柳神君他们，还有就是天玑神君，舒窈帝姬以及扶苏神君这几位。”
柏麟听着司命的回答，这些他当然都知道，无论是青龙还是天玑，舒窈甚至隐约对腾蛇有了男女之情的扶苏，柏麟都清楚，而青鱼相柳他们，更是自己亲自为腾蛇挑选的下属。
这几位神君，都不会是腾蛇那句哀痛彻骨的诗所悼念的人。
“还有吗？”
司命看着神情格外严肃的柏麟，一时有些惶恐，他有些不明白柏麟为什么突然关心起这种事情了，虽然平日里柏麟就是极为疼爱腾蛇的，但是也没有到这种地步。
“天界的话，应该没有了，”司命觑着柏麟的神情，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句，“但，腾蛇神君常常下凡，可能在凡间有些朋友，是小仙不知道的。”
柏麟想了想，觉得这是很有可能的，往日里腾蛇溜下凡间去玩，他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拘着他，反正以腾蛇的法力已经足以自保，而且自己还在他体内施了符咒，以腾蛇的性子，在凡间交了几个朋友，不是不可能。
“那腾蛇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司命想了想，觉得‘腾蛇’最近的异常，好像有点多。
“回帝君，大概是五天前吧，腾蛇神君突然在小神的司命殿里不眠不休地待了三天三夜，一直都在看书，直到大朝会前一日才离开。”
天界一日，凡间一年。
那便大概是五年前了，柏麟心中想着，或许便是那段时间，腾蛇的某位朋友不在了，所以他才如此反常吧。
但是，以腾蛇的性子，柏麟总觉得不对。
柏麟继续问道：“腾蛇当时看的什么书？”
司命心中叫苦不迭，他那知道‘腾蛇’当时都看了什么书啊，他司命殿里的书籍竹简浩如烟海，也就唯有白泽一族的藏书阁可与之相较了。
“回帝君，大概也没看什么书吧，”司命脑子会想着前几日的情形，“都是一些杂书，还有关于凡间的史书记载一类的，再然后，就是关于一些阵法咒符了。”
没什么问题，起码柏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司命突然想到了，那日‘腾蛇’的那句夺舍的戏言，连忙说道：“哦，对了，那时候‘腾蛇’好像对神魂夺舍还有逆转时空之法特别感兴趣，还从司命殿里拿了两本记载这些事情的人书。”
柏麟眼瞳一震，想起了那句诗‘君埋泉下泥销骨’的意思在明显不过了，如今腾蛇又在找神魂夺舍和逆转时空之法，实在是很难不联想到一处。
“你给他了！”知道腾蛇素来胆大包头的柏麟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先是冲着眼前的司命发了火。
司命看着明显已经动怒了的柏麟，即便对方如今乃是凡人之躯，但是那股子气势威压却一定都没有变，司命顿时觉得自己真的要去渡厄城了，但是，还是要为自己争取一下的。
“回帝君，给了，”司命又赶紧说道，“但是请帝君放心，小神特意嘱咐了腾蛇神君了，腾蛇神君也听进去了，现下并没有出什么事，而且逆转时空之法本就难学，腾蛇神君纵然天资出众每个几百年的功夫也学不会的。”
确实是这个道理，倒是柏麟自己关心则乱，他长出一口气，吩咐司命道：“你回去之后立刻把书拿回去，以后也不许在给腾蛇看记载着这些的书。”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听帝君的，总是没错的。
司命听令：“是。”
可即便如此，柏麟心中依旧有几分陌生的惊慌萦绕不散，这陌生的情绪，顿时便让他想到了之前那场奇怪的梦境。
柏麟突然问道：“斯幽最近还在闭关吗？”
司命又是一愣，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今日柏麟总是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回帝君，斯幽神君自然是还在闭关的，自从上次腾蛇神君的生辰出关之后，再次闭关到如今已经有近五百年了。”
霁寒，斯幽这二位神君在西方仙族都是地位超然的，往日里霁寒负责处理西方仙族的大小事务，西方仙族除柏麟以外的权利最大者，而斯幽，若论起来，同霁寒自然是地位相同，只是斯幽心情孤僻，不理世事，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修炼。
这应该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司命看着柏麟沉思的神情，或许柏麟自己都不知道他如今的神情有多么地严肃，严肃到让司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因为这样的神情，司命想到了一些往事，不论是千年前的那场神魔大战，还是当年战神犯上天界，柏麟的神情都是这样的，而如今，柏麟又是这样的一副神情，难免让司命有了些不好的联想。
“神，会做梦吗？”
柏麟似乎是在问司命，又好像只是在呢喃自语。
司命听到了柏麟的话，他想了想，回答道：“回帝君，一般修为低微的小仙未完全褪去俗心，应该也是会同凡人一样做梦的，但是像帝君您这样的天生神祇，您的梦应该多少都是有一些预言的。”
预言！
柏麟自然知道，可是他想到那场梦中的一切，呼吸不免就粗重了起来，如果那真的是一个预言的话，那么未来，天界或者说整个三界，都经历了什么。
“司命，孤记得天界有游魂之术，可以让元神附在旁人的身上，借此与那人五感互通，看到他的记忆。”
“回帝君，是有的，不过这种游魂之术有些危险，除非两方实力差距太大，或者双方都心甘情愿，否则就很危险。”
不对，柏麟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但一时也不说不清楚哪里不对，他那日的情形，同游魂之术有些不一样。
那里不一样呢？
柏麟思考着这个问题。
司命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对柏麟说道：“回帝君，您现在凡人之躯，这凡人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说法。”
柏麟挥了挥手，让司命走，司命正要离开的时候，柏麟突然又说道：“高余山附近的叛乱，让朱雀去吧。”
“是。”
司命离开少阳之后，终于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又想到了最后柏麟的那道命令，高余山附近的叛乱是柏麟下凡之前就已经有些苗头的，之所以压到现在，一是因为高余山深处魔域和人间的交界处，地方有些特殊，天界神君天将在魔域的影响下法力会受到限制，二也是因为高余山附近万里都是荒无人烟，而万里之外便有天界的重兵把守，再就是，高余山时不时的就乱上一乱，天界众神实在是已经习惯了。
所以，关于高余山的叛乱，便如同鸡肋，不管肯定是不行，但管了，又觉得实在是有点麻烦。
因此，每次高余山叛乱的统帅都是个苦差事，也不知道朱雀这是犯了什么事了，帝君这么折磨他。
不过这也和司命没关系了，他的赶紧回去传令才是，直到穿过天地结界之后，司命才突然想起来，他好像还没有问问那只风筝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柏麟在司命走了之后，又拿出那只风筝，看着那句诗，又想到了今日的事情。
今日柏麟原本是带着门中的几位师弟师妹们下山去捉妖历练的，那几位师弟师妹都是一次下山除妖，所以有些时候莽撞，不小心放走了一只狼妖，柏麟赶去的时候，狼妖已经死了，当时几个在山中修炼的小妖告诉他说是一个少年公子救得他们，柏麟以为也是个修行之人，又见那几个小妖确实只是认真修炼的，没做过逾矩之事便放了他们。
后来自己下山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几只风筝 ，也只是以为是哪家的小姐公子们踏雪赏梅玩闹罢了，并没有放在心上，结果就看到那只非得最高的风筝被旁边的风筝给扯住了，几番纠缠之下，两只风筝便都断了，而其中一只，正好掉在他的不远处。
柏麟当时捡起那只风筝的时候，就看到了风筝上的诗句，那时候他心中只是有些叹息，甚至还有闲心想着，对方的文采不错。
他将风筝拿着，想着下山之后看看能不能物归原主。
结果在山下的那片梅林之中，柏麟看到的先是那个豹妖，不过这本也没什么，因为他能感觉的出来那只豹妖上并没有多么浓厚的血腥气。
豹妖好像叫‘来无’，柏麟当时听到他身边的人这么唤他。
来无看到柏麟手中的风筝，有些惊讶，柏麟还以为是来无的，正要还给他，来无却说：
“这是我主人的风筝，主人说若是真被有缘人捡到了，也算是一番缘分，所以就送你吧。”
柏麟当时有些哭笑不得，他要一只风筝做什么，正要谢绝的时候，却见来无已经转身，冲着身后的斋院问道：“主人，我们现在就回去吗？”
然后柏麟便看到了‘腾蛇’，或者说，又一次看到了‘腾蛇’的背影，两个人再次擦身而过，‘腾蛇’并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叫上了来无一同离开了。
当时，柏麟站在那片梅林之中良久，手中的风筝到底没有还回去，半晌之后，他抬头便看到了‘疏影斋’的匾额，同风筝上如出一辙的字迹。
柏麟看着手中的风筝，脑子里却在回想着那日奇怪的梦境，他自然是知道先天神祇的梦境是有预言作用的，可若那梦到的真的是未来的一些场景。
那么，天界是和妖魔族又开战了吗？那样惨烈的场景，好像比当年的神魔大战都要惨烈几分？所以，是罗喉计都卷土重来了吗？
还有，落仙台边的围攻是怎么回事？那样大规模的围攻，甚至比当年战神叛乱还要严重几分，毕竟当年战神之事，四方仙族，天界众神都没有到的那么全。
而且，为什么？为什么西方仙族到的神君，既不是柏麟自己，也不是霁寒，而是常年不理世事的斯幽？是他们已经到不了了？还是，他们不愿意？
若是前者，柏麟倒是居然有几分奇异的心安，但若是后者，为什么他们都不愿意去，所以才让斯幽代劳？
换而言之，是谁有这么大本事，让柏麟和霁寒都宁愿避而不见？
其实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柏麟抚上自己的心口处，有一个秘密，就连腾蛇自己也是不知道的，柏麟曾在腾蛇体内设下符咒用以保护顺便了解腾蛇的行踪，而那张咒符之中，除了合柏麟霁寒还有斯幽三位神君的磅礴的法力之外，还有柏麟自己的一份心魂。
那日，落仙台旁，那道浴血身影决绝的跳入落仙台之时，柏麟感到了心魂之间的牵动。
为什么？
柏麟再次自问，若真的是腾蛇，为什么腾蛇会落到那样的结局，有他在，有霁寒在，腾蛇究竟是做了什么天地不容的事，竟然会众叛亲离，受天界围攻，被逼着跳下落仙台。
自己带大的孩子，柏麟自问是及其了解的，腾蛇虽然往日里有些胡闹，但绝不是不分轻重的性子。
柏麟眉头紧皱，心口处好像又泛起了那阵莫名的惊慌，他看着手中的风筝，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也罢，柏麟心中暗道，若那真是腾蛇日后的结局，那他替腾蛇，改一改这命数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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