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退守

民国六年

北平街角新开了一家花店

店主是位年轻的姑娘

那条街很偏僻

素日里也没有什么人

那日

她将屋外的花，一盆一盆的搬到屋内

准备关店打烊了

她怀中抱了两盆月季往屋内走

一时没注意眼前走过个人

生生撞了过去

她只觉撞到一堵坚硬的墙

鼻尖泛酸

手中的月季也从手中滑落

她刚反应过来那个人却已稳稳将两盆花接住

她看到对方白色衬衫上被自己蹭了一大块泥印

有些手足无措

“先生，对不起，我……”

“接住”

她话还没说完

便被那人打断

她下意识的接住花

他连眼神都未给她

便径直离开了

他们第二次遇见时

她在给一个中年女人交房租

他仅匆匆一瞥便离开了

过了两日

他又从那里路过

她站在店门口

身旁还是那位房东

再催她交房租

下意识的，他停住了脚步

他看到她又再次踏入店内

拿出纸巾

在她将钱递过去的那一刻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前天不是刚交过吗？”

他清楚的捕捉到

女房东在听说这句话时

脸上闪过一抹慌乱

她呆了下，笑了笑

那笑里面包含了太多

女房东看了他一眼，说了句

“多管闲事”

便离开了

她抬头看着比她高出一头的男人

弯了弯唇

“谢谢你呀，可以请你进来喝杯茶吗？”

他鬼使神猜的答应了

这是他第一次踏入这家小店

里面摆满了各样的花

美却不俗

可他突然觉得这满屋子的花竟不及她半分

她为他沏了杯茶

在他开口前，她先笑了下

“我知道你一定很疑惑这件事吧”

她从收银台中取出一个本子递给他

他翻开发现，里面记录了很多事

都是一些小事

像日记又不是

她做出解释

“我小时候受过刺激，从那之后，很多事情过一天就记不住了，只能记在本子上”

女房东也是知道这件事情

才会多要她房租的

他呆了下

还未从这句话反应过来

就听到她问

“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睿”

然后他就看到她在本子上面崭新的一页，写上了“李睿”二字

后面还有她用铅笔画的像

仅几分钟，竟画了八成像

他心中顿生出几分别样的情绪

有丝……开心……

从那以后

他“路过”这家花店的时间越来越频繁

偶尔也会进店买几束花

那本子上面的“李睿”二字后面

又多加了两个字，“朋友”

李睿瞒着所有人

偷偷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儿

他想等稳定下来就跟她表白

可一封突袭的电报

打乱了他一切计划

大批日军进了北平

他是北平警察局副局

国民党太多贪生怕死之徒了

就让他领兵前往前线打头阵

这一战生死未卜

有几日，她明显觉察到他有些不一样

却又说不上来

他离开的前一日

偷偷去了那家花店

没有让她看到自己

他趁她去了内屋

从收银台内侧

找到了那个黑色封皮的本子

他翻到那张写有他名字的纸时

却愣住了

那本写有“李睿”的纸上

多了一行小字

“重要的人”

一滴温热的泪落下

滴在纸上印透了几张

他听到脚步声慌乱，将这张纸撕下

又重新将本子放回抽屉

民国七年3月

北平警察局副局李睿领兵前往前线

一场战役

足等到10月才结束

北平守住了

听说是那位李副局拿着手榴弹

和那位日军指挥官同归于尽了

连尸身都炸分散了

他本不用如此拼命对待

可他得守住这

因他心爱的姑娘在城里

有人寻到了他一截断臂

他手中好像握着什么东西

但所有人怎么都掰不开

在他牺牲前一天晚上

有人问他

如果战争结束了，他想干嘛？

他想都没想就说

“娶她回家”

“那如果出意外了呢？”

他沉默了会儿

捏了捏口袋中的那张纸笑了

“那就希望他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他是握着那张纸赴死了

那张写有“重要的人”的纸

已与他融为一体

再无人能分开

11月下了大半月的雪

她依旧开着那家花店

不过心里空落落的

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却又想不起来

他去陵园看望母亲时

看到一个墓碑

是新砌的

上面印着的黑白照片很眼熟

她好像在哪见过

她慌乱从篮子中找到笔记本

却无任何与这人相关的印记

有一张被撕下纸张的痕迹

和一滴干渗人对不再明显的泪痕

上一章 十一 退守最新章节 下一章 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