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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庸春霖——02

阿秘

c.椿“BGM:fish in the pool•花屋敷”

“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好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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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文庸去乡下的镇子住过一段时间。他大概十六岁。阿婆还在世,他会去那栋古式的大房子,有点像日本的复古木宅。推拉的玻璃小门和铺在客厅的夏席。外公买了几把蒲扇,藏在佛龛下,小阁屉的狭缝间。文庸还是比较喜欢用电风扇,它是老款,插上电源后会边吹风边发出咯噔的声响,扇叶上有些斑黄和黑色的污渍。

木宅离海边很近,沿海有一圈灰黄的阻杆和细钢索,到他的腰部,后来又短到了膝盖骨头处。

文庸可以隔栏看海,乡下不是开发区,太偏僻、幽静了。在层层叠叠的松森里,往南有一条盘山的骑行道,通至那座不知名的山。山的另一面就是最近的山城,外公之前会带那里的糖水或者商铺的旧的、市场不好找的小零件回来。文庸有一次爬到过山头,卧在野草丛看那边的灯火,灶炉升起的袅缭白烟和地上被踢翻的啤酒箱。

阁楼的斜顶下有很多箱妈妈以前的旧玩具,是外公从各地的省城带回来的。里面的一个瓷娃娃被气泡膜包裹着,胶带封了好几圈。

惨白的面容上有两块酡红,细勾勒出的眉眼,蓝眼睛,小翘鼻,红唇、洋裙,缀纱和牛津鞋。

妈妈以前一定很喜欢她。可后面为什么又把她缠成绵团一样,塞藏到不见光的阁楼里了?

文庸没太深想这个问题。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送到这里一样。

阿婆会在每年冬天酿一罐药酒,草药和参须的味道很浓,很苦。被泡在偏黄的高度酒里,来年就变成暗淡的土黄色,给外公的老朋友接待。

外公的头发灰白,在他小时候的记忆中都是。如今他在的那个夏天已经泛起了光泽,银白的发丝按压在沉绿的帽檐下。

那顶帽子比妈妈年龄还大。他八岁时和外公钓鱼时外公说的。在边缘处磨开了白色的布底,线已经开了,有些断开,有些是磨破的。

夏季晚上有集市,在他们那个很偏避的地方会有祭祀节的习惯。有独特的节日盛典,彩灯和五色靓丽的三角装饰旗会系在枝丫和小铺上。

西瓜饮,桃子冰或者黏糖、软糕。夹在中间,嫣红色的红豆馅,哑色的红豆颗粒和沙沙,绵密的豆泥夹在馒包里。芝麻烧饼,醋粉,烤到发焦的沙丁鱼。鸡汤米线和厚玻璃瓶中艳色的色素饮料,外层被汽雾朦了白色,水珠溢不住的往外渗出。像小时候摔破小腿的伤口,浅色袜子上一抹显眼的暗红,血色像洪流,像未开苞的山茶花田,像堤塘的冰河水被夏风吹起涟漪,谁也止不住它愈演愈烈。

卖玩意儿的小贩在呼喊,小孩的嬉闹声,跌打碰撞,热闹喧腾。远处的芦苇荡,飘逸的散来芦花,白色的,像雪花,在窗户上的冰花。挂在树上和叶子上又像冰帘,夏季里的冬景。

客厅的竹编席上会在来人时摆上坐垫,高高篱栅门有一个新装的铃,朋友或街坊来时更方便听到。

竹编席的正后方通向簇小的园院,里面种了海棠树,梅、杏、樱桃和石榴树。初春的时候阿婆又在古式房宅的左右围了葡萄藤,种了葡萄树。

桂花和薄荷,红茶茶叶,暖炉和花棉被。冬天的时候阿婆会用茶壶煮上腾腾蒸出白汽的老白茶。摊在床上的漫画书和练帖,外公喜欢教他在夏天,戴着草帽在炎烈、暴晒的午后练瘦金体。

秋天的时候外公会一时兴起,让阿婆烧一碗用桂花蜜和梅子煮的酒,拿一盒在集市上买的槐花蜜的发糕。给文庸讲妈妈儿时的顽皮事,讲到半夜,海街的滨海线内只亮他们家一盏灯。

秋分后,外公常和老朋友闲聊。阿婆会让他拿一块最先做好的家庭糕点,顶端放小一叶薄荷,缀上蜜,藏在古代的老食盒里,第二层的饭屉里,端给在侧屋的外公和其他爷爷们。

有天傍晚。深秋,园院的树都飘零了。阿婆难得放了屋内老式的大留声机,放了黑胶碟片。唱片的韵调缓缓流溢,像揉开的桂花一样满屋飘香。

音调曲折柔曼的嘌唱像宋代民间的女伶的嗓音,妩媚动听。驱驾虚声,纵弄宫调,本为淫.靡的靡靡之音。改编后,却更风情了。像上海的百乐门,灯牌通明,歌舞升平。

外公从左侧的别院屋门走回,途径小花园。带回了串粘着糯米纸,撒白芝麻的冰糖葫芦。外公叫人取了核,又特意给阿婆带了包糖霜山楂球。

他叹气道,老了,牙口也差了。倒是你,如今还嗜甜如命。

文庸喜欢闻外公手里常年掌玩的那串沉香木。香味不浓,很淡。频频意识飘远,悠扬的散摞在列车的车厢和连接的站台。点播的老留声机放着英文,低沉而缓慢富有韵律,节奏感。路途颠簸,规制的女声响绕,请记得及时与家人点拨台式电话。

夏天萌生的情欲像酸涩苦楚的柠檬皮,被磨片削出的屑。含在唇舌中薄凉,降热,又涩苦,让你想多体味出一些别样的甜。

文庸在乡镇的那个春过夏至的混沌紊乱的过渡季节遇到了初恋。心动会怎么表现?是脸红羞赧还是嘭嘭躁动的脏腑?

血脉粘着肌肉和一根根凸出皮囊的骨头,在他看不见的皮肤下悄然连成一张人体构造的网。血液疯狂的往他的脸颊流淌,在他的心腔内冲激,高亢的歇斯底里。

理智被碰撞成粉羹,松动的乳黄色牙齿被打掉,往肚里吞噬,囫囵吞枣—夏天,太躁动。

他想跑上山峰,吹暮风。采集一些能退烧的药草,用石头的棱,凿豁,捣出绿汁和叶腥味。敷在脸上,把他袒露的赤热冷下去,藏起来,像藏在暗匣里的蟋蟀,食盒里的点蜜糕点,蒲扇吹散的溽暑,暗阖封闭的黄铜锁衣橱。

你会看见吗阿霖?我太年少了,女孩总是早熟一点,真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

在春的四月里,天还没那么湛蓝,更多的是粉色。白色的圆点短窗帘在厨房的西面,挂了稚嫩陶瓷的风铃。挂嵌式的长方体木制时钟,下面是摆在窗台上,常年无所事事的空玻璃瓶。刺绣针织的薄纱在春风里飘泊浮荡,红色的花瓣和浅绿的藤。

文庸看见在窗外那个女孩。她捧着书走过。书从季婆婆的书屋借了好几本,被她高高落起,摞的参差不齐,像层楼叠榭的矮房。

季婆婆的藏书阁,从小薄册到《红楼梦》文言文版的名著,大小书籍。古今中外,还有几本他看不懂的法文书,上面安静的放着一副老花眼镜和暗红藏蓝的毛毡。婆婆的门口有一座小石狮子,屋里的沙发桌上还有一个金丝楠木的手串,很古旧,沉重。她说那是他留下的,不过他已经离开很久了。

小姑娘的脸颊颧骨上和鼻梁上有几颗痣,分布的刚刚好。他能通过窗户看见令他心动的清凉眸瞳。

他跑去帮她搬书。到后院去采摘梅子,青梅的酸像他未开苞的喜欢,比成熟的爱要酸涩。青色的皮像他未长开的容颜,比他脆弱的皮肤还绽皮见肉。

再次巧遇。文庸觉得老天眷顾。阿婆手拿针织毛线怼了怼外公,笑而不语。

海线的孩子爱往阻杆跑。那里有个小便利店,里面的公公会给一些附近没带盒饭,便当的孩子备两份最简易的。十块钱一份,十二块钱的那份是给男孩的。

公公说,本来是十一块钱一份。但来买的男孩都伴着一个小姑娘,所以只好男孩出大头了!

文庸又买了一块钱的冰棍,两根。是碎冰浇上色素和糖水,五毛钱一个,舌头也被染色。

被布巾包裹着的便当里有熟透的红梅和芝麻米饭。小炒和清炒的素菜也有五色。以及他最不爱的—苦瓜肉馅。

海风吹起制服衣角,他抚平。她的墨色校裙,被风吹起,鼓起像撑起的洋伞。他惴惴不安。

“你的裙子被风掀起来了。”

住在海滨的人们最容易谈论起什么?是海,汪洋恣肆。

石砖砌成的路很老久,旧到有些发亮,包浆。透露出垂耄年代的光泽,是过去记忆反射出的光滑。沉重的石块间,缝隙藏污纳垢,在春日,生长出白色的雏菊和野草。

石路的栏栅很快只剩下两盒压住轻飘丝巾的饭盒。里面是家香浓郁的小炒,蒸食,和主食。饭里镶嵌的红梅,黏甜的果肉垂涎欲滴。

文庸在水里找不见她。她太会游了,像这座未开发的完美海城里任何一只擅水的鱼儿,任何一朵随海浪漂走的山茶花。在海下高嵩的海山,起伏的海丘,延绵的海岭,深邃的海沟。女孩总是比较灵活。

他总是很难找到她。这是一个他所不擅长的领域。只得束手无策的等她,等她在最顶端的海尖朝他招手。

他们上岸,风在吹拂他们闷湿,透露的白色和墨色衣服。她的眉毛被洇得在一起,黛眉停过太阳穴,往下弯去。殷红的唇像熟烂的莓果,像可食的胭脂,也像他饭盒中显眼的红梅。

她笑起来水珠会变成逆位,下巴像散落的小水晶珠子,一颗颗落下,融在水面,或变成气泡往下沉。她的酒靥深嵌下脸颊,瞳仁里亮亮的。文庸不懂她的笑,女孩有时候真让人看不懂。

柔和的春风徐徐,葱翠交叉,暗绿和林荫斑驳。

风变暖了。夏天要到了。文庸在情窦初开的爱慕里像迷途的士兵,热烈,深情,盲目。笨嘴拙舌和像被海水淹没的掌心,干燥又湿漉,心又痒又痛。

在漫漫春夏的霞幔里,文庸记得每一个天晴如碧蓝或莺啼阴灰的雨日。她从密林和山路骑车下来,光从叶片间透下,洒在她身上有几百种美丽。

但还是她最美丽。

他们骑行至前方。路道途径覆田几亩的山茶花。未到秋天的金色麦浪,和夏天的芦花飘白洋。堪剩春末尚存未凋落的滇红,那是寒骨的冬天留下的。

她穿了白色的裙子。裙子好长盖住了她削瘦的大腿和骨头,将将及她灵巧的脚踝。凹陷的皮肉和凸出的骨骼,哪个更疼?

裙子外层是一周又薄又蓬的纱。他想起藏在阁楼里被闲置的瓷娃娃,她好像那个翘鼻,莹巧的小娃娃。

粉唇和藏墨的眼睛,她比她鲜活。

白在一片烈红中显眼又几乎弱小到湮沫。她的裙尾在随风摆动,鼓起又柔软,白比漫片的红色山茶更出挑。

木宅的榻榻米纳凉席上,两个小孩的身影投射在墙上。从骨头为最高点,皮肉陷下去。发丝被汗黏在闷热的屋子,她边阅书边啃着新鲜过水洗捞的黄瓜。又翠又硬,黄瓜皮有点涩,啃开后是青绿的软瓤,降凉甘甜。

夏橙成熟了,放在小木碟里。白瓷碗装了盛夏的梅子汤,碎冰撞壁叮当响。

凉茶如钦入汗毛般吸热,滑进她的胃里。她仰头喝尽最后一滴茶,茶的微苦让她微微打颤。悄悄的,夏天是湿、是闷,是浮动的心思和荷尔蒙分泌的泛滥。

她唇舌的红又比她身上的白瞩目,翕白的肌肤和娇憨的五官。她如豆沙馅般的红,亮眼。是她浑然天成的娇艳少女模样。

粉桃在她手掌中流转,灵动。夏幔的帘帐遮蔽着蚊虫,凑近她的周遭,是股淡淡的雪花膏的味道。

文庸不知道什么说眼波。他的心被窗外的暴风雨砸的很乱。

视觉传达着,她柔韧的腰肢。他祈祷自己别无二心。她密匝匝的呼吸声把他搅的很乱。倒春寒很乱,乍暖还寒的春霖很乱,夏至未至的闷热和生理器官的躁动紊绪都很乱。

她令他困顿。回不去原样,恢复不了本有的心智。他恨不起来她。

夏天虚度着喧阗的心跳。西瓜汁水又冰又甜,顺着手腕滑下,在小臂处黏黏糊糊。

古式宅里又一座沉淀淀的海珊瑚,红色的。摆在出玄关后最醒目的中央,一个祥云的檀木小高桌上。宣誓主权和主人的待客之道。

文庸知道阿婆的珠宝首饰很多,简直眼花缭乱。她有一扇隔间,里面是她的首饰桌。各色各代的玉镯、翡翠镯。满纹的银簪子、缨和簪和各种冠饰。扳指,宝石戒指或者珍珠项链,或者胭脂匣、珍珠膏和香粉。

背后的镶母贝,嵌入式的红木双扇门柜子则是嫁入前的嫁妆和阿婆入阁后外公前后淘来的价值不菲的各种版式设计的旗袍。用料高级而奢侈,典雅高贵,沉敛墨染。泛珠光的暗纹和金色盘扣,还有古法的掐丝珐琅彩瓷器瓶、永乐年的甜白釉夜光瓷、官窑和精致气派的红印泥章。珍藏的宝贝数不胜数,花式繁多,应接不暇。

阿婆在隔壁客厅的夏席上和外公下象棋。阿婆下的不好,每次都有瑕疵。外公却每次都是输的那个。

象棋落下的子声有点沉,很闷。他在暖炉旁昏昏欲睡,她拿了雨披斗篷和风帽。雨点重重拍打在屋里窗檐和玻璃的声音,少年的心事有点多。比纷扰无序的雨还乱。

爱慕和胆怯像细细的麻绳,把他的脖子勒住,绞起。涨得他脸羞红,腼赧难以缓凉。

夏天的湿热像一阵猜不透的雾雨。白迷迷的雾霭,像一道水汽氤氲的罩子。慵懒、朦胧。她像一座旎旖的柳雾岛,像少女诗中那样。

在春末邂逅的人,要在夏初补充故事。文庸在春天的时候泛起春困时会在写字桌上小声念叨。

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好睡眠。

文庸会带着她向南行,一路往南边走。到另一面的山城去。

椿葵败落的夏天,青笋和芦花泊荡的山岭里回声嘹转。她今天穿了一件很薄的白外套和黄色条纹的连衣裙,她总是很烂漫,活在金灿的繁花如锦、纯真年代里。

浅蓝的头巾包住她浅褐色的头发。山城的啤酒很好喝,也不醉人。夏日烧烤摊的骨头汤米线卧一个荷包蛋,配啤酒很舒爽。你知道吗,有时候看着你我总是很慌乱,不像吃一份早点那样家常便饭。但我希望和你一起吃很多顿朴实浓郁的家乡饭。

阿霖,我很想带你私奔。可是世界那么大,我们又该去哪才能不分开呢?

我不敢说一定娶你。我是胆小鬼,想带你私奔又不想耽误你。你最好在笄年时觅个好少爷,像我奶奶那样,过衣食不愁的一辈子。

待你入阁前,要是能让我帮你化一次花钿就最好了。我看过外公给阿婆化的样子。

樟树下男孩背靠大树,女孩依在他的身侧。她的肩胛骨有些硌,瘦弱的皮被骨架撑起,编织成一具女孩的躯体。她的长发柔柔的,散在锁骨。

知了,夏蝉,和池塘的蛙鸣。暗红熟烂的桃肉,西瓜中央被剜去的甜蕊。不锈钢的勺子和四溅的红色汁水。庇荫的樟树和倏忽在暑伏熟睡的少年少女。女孩的头巾松了,从她的发梢滑落进男孩干燥温暖的手中。掌心的凉,淌着岩窟壁画里的冷。

霖儿,霖儿。你未来还会在哪个夏天的故事里忆起我?还会不会想我?或者那条从海滨往南的山城路?

午后的梦里,又是谁的身影在密林的花圃中闪躲?

文庸的青年时期就是这样拿着冰棒和冰糖煮的桃汁,渡过自给自足的生活。

五月的玫瑰开满了院子,和满墙的爬山虎格格呼应。六月初的芦花又要漾起白浪花,遥遥望去,我只看见你的红裙是冰寒隆冬绽放的山茶花。飘摇的方格丝巾是春末的残叶,带着我的心飘啊飘,游啊游。飞至北方,傲骨魁梧的北国,寄到属于我们的蓝绿色信箱。

你是春季里唯一一场缠绵到让我悱恻荡漾的春霖。我会永远在春夏记得你。

春天我陪你跃进的海境,夏天我陪你去过的山城。春末我们从山上一路直下的骑行道,看遍的几亩山茶花。乍暖还寒时一起在古屋听过的雨嘭嘭声。夏至未至时一起赏过的乡镇景象。那个你没发现的邂逅,我帮你搬过的书籍,我牵过你的掌心,却没吻过你的指缝和心动过数次的唇。

头发散乱在锁骨的三伏天。春夏绞藤。你,爱慕过的初恋。

—完—

c.椿“哦豁,兄弟们!这其实是第二篇呀(探爪”

c.椿“主要原因为:◇这是因为看《溺水小刀》和《海街日记》外+去了云南有了的灵感(希望不要说我抄袭,如果说是的话呢我就删,反正我有备份写文给自己就是最开心的啦”

c.椿“◇第一篇写了好久,实在胡扯乱诌不出来了,就把2先发啦吧!”

c.椿“呜呜好喜欢南方哦!昆明夏天真的好凉快哎~(最近都在贵州刚回来的笨蛋狗勾!我真的好喜欢狗狗们 看着心就都化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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