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主

　　十二岁的孩子都这么霸道吗？犹青本想着等墨佑醒来就告别的，但是墨佑显然没有要分开的意思，一个劲儿叫姐姐，犹青招架不住，就被这么个少年套住了。

　　其实没有灵主在的日子，白城繁华依旧。街上人来人往，时不时会有人在某个小摊旁驻足，酒肆的香气飘了出来，钻进鼻息间勾得人心生向往，还是热闹非凡。

　　犹青一岁不到就被名义上的父母送进了王宫再转交灵枢，在规矩教条里养成了一番大家闺秀的行为举止，常年受着“寡情少欲”的教令，从前便对这热闹作旁观者，如今走过一遭劫难，再看这热闹就只剩下心酸罢了。

　　路过包子铺时，犹青的衣角被拽住了，一转头就看到墨佑冲她眨巴眨巴眼睛。

　　犹青顿时心领神会，“想吃？”

　　墨佑点点头，虽然他早已没有口腹之需，但忽然想到姐姐以前有给他买过包子。

　　犹青冲老板叫了两个肉包，才意识到她好像没有钱，“我，没钱。你有钱吗？”

　　墨佑愣了一下，赶紧借上下翻找衣兜的时候，变了三个铜板，只是抬头的时候撞上了犹青的目光，强作淡定一手递给老板一手接过肉包。

　　接下来一段路，犹青没再说话，墨佑心里十分后悔，早知道在白玉匣里放些钱币，在灵主眼皮子底下动术法，可不是自找绝路嘛。但是瞒也瞒不了多久，等姐姐缓过来那些黯淡的伤痛，妖魔进犯，她还是会知道。

　　“姐姐？”犹青不回答。

　　“姐姐不要生墨佑的气嘛。”

　　犹青抿紧了嘴唇。

　　“姐姐~”墨佑右手抓着包子，左手去抓犹青的袖摆。

　　“你也看到了，我一无所有，跟着我有什么意思呢。”犹青停下来，看着墨佑的眼睛。

　　“姐姐真的很像我的姐姐嘛，魔族寿命悠长，我一个人……”墨佑真是太了解他这个姐姐了，知道怎样让犹青心软。

　　犹青在心里给自己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为自己的心软，还是因为墨佑不是人族。

　　“那你要保证不许再滥用法术欺骗普通人。”犹青想到这不免心慌，天屏恐怕是出了大问题，而她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好，姐姐不气，墨佑不会了。”墨佑说这话的时候，两只眼睛紧紧盯着犹青，嘴角挂着笑意。

　　搞定了身份，墨佑松了一口气，只要能留在身边，以后的事情会顺利很多。

　　犹青一路上挂念着天屏的事，把脑子里前十二任灵主传承的记忆翻来覆去地回想，也没有线索，不得不先把身死的事搁下，现在紧要的就是去灵枢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卷宗记载。

　　墨佑前一刻还在开心犹青不反对留着他在身边，下一刻就生起闷气来，犹青要进灵枢找解决办法，以他内伤不易多动为由，把他丢在了客栈里，还严令不许跟踪，可怜的肉包一口都没碰就被墨佑生气地扔掉了。

　　这些蠢货如此待你，你怎的还要管天屏的事！

　　犹青常年待在王宫里，对道路以及侍卫换班时间一清二楚，到灵枢大门的时候，并未废多长时间。

　　朱红色的大门蒙上了一层积灰，灵枢两个字的匾额也歪歪扭扭的，犹青抬手用法术扶正了，才后知后觉想起，灵枢在她死前就被下令废除了，灵枢里面的教习官员和照顾她的丫鬟嬷嬷无一幸免都斩了头。

　　犹青怕触了伤心事，推开大门就一个劲冲到正院大厅里，摸到机关就赶紧进到密室里，仿佛再慢一点，那些旧时的回忆就要涌进来，将她暂存的理智统统摧毁，让她恨不能将人王用上牢狱里的刑罚。

　　灵枢的密室，理论上是非灵枢官员不得入，里面存放着有关历代灵主的东西，从前犹青也只是来过一次，出于尊敬并未翻动任何东西。如今怕是顾不上这尊敬了，犹青点上了灯，一处一处找了起来。犹青翻了好一会，发现这里边大多是灵主的生平事迹，从第三位灵主开始，寿命是越来越短且死因不详，是王族早就开始动手了吗？算上她，灵主一共十三任，但这里并没有她的记载，十二份资料不多时就翻到底了，根本没提到过天屏，除此犹青总感觉还少了些什么，于是把资料放回原处，又抓着灯仔细找有没有什么小机关的。

　　犹青把灯放在墙边一个不起眼的灯槽里，突然墙面裂开一条缝，呈现出一个门的模样，犹青换了盏灯捏在手里走进去。

　　走进去一眼就看得见四面石墙上都挂着一块白布，白布没遮住的地方露出精美的雕刻，石墙下边还刻着一二三四的字样，想来是历代灵主的功勋墙，总该有些画像。犹青虽传承了历代灵主部分的记忆，但对于她们的脸却毫无印象。

　　犹疑了一下，就走近了第一面石墙，右手一把拉开白布……去扯第二块幕布的时候心里七上八下的，扯第三块得时候眼睛变得很红，然后是第四块。走过右手边的门，进去扯下全部的白布，眼泪终于不争气地爬了满脸……

十二张脸，张张是她！

　　犹青脚步不自主后退，却绊了一下，整个人跌在地上，撑起来坐了好久，手里的烛台早就倒在地上，火焰只能散发出幽幽的光。直到她全部陷进黑暗里，才好像活过来一般，动了动手想要撑着站起来，但是手不听使唤，软了一下，她又跌回地上。

　　从前只当是灵主一脉在千万人里选出了一代又一代继承者，现在才知道是她选择了次次降生，否则该如何解释每一次都出生于不同地方不同人家却长得一模一样。她一人既守人间三千年，为何重氏王族不能放过她？为什么百姓可以那么轻易就受了蒙蔽要她不得好死？

　　终于在压得喘不过气的失望里，一心使命的灵主摸到了怨恨的滋味。

　　有些问题灵枢找不到答案，想来重氏的王可以清清楚楚地告诉她，犹青透过重重宫墙，冷冷地望着人王的勤政殿的方向。

　　犹青关好了灵枢的门，头也不回，端着宫中老嬷嬷教的端庄姿态，迈着小步子，向那个地方走去。

　　待得天屏一事解决了，她要好好讨回这笔恩怨的账。

　　犹青那双灰瞳是最好的武器，侍卫围上她的时候，神色里装着明晃晃的恐惧，欲上前又被或是眼见或是传闻的神力吓退。

　　勤政殿里，重苌把他最宝贝的公主抱在腿上，一只手轻轻圈着她，一只手翻开臣子递上来的消息。小公主正是最顽皮的时候，两只手根本闲不下来，一会把镇尺动歪了，一会把沾着口水的手摸到了折子上。重苌不得已停下笔，把人放回地上，虽说小孩子烦人得紧，但这是他唯一的女儿。重苌还欲跟他的小公主玩会儿，就见得福公公急匆匆进了门，一个没站稳，跌在了地上，又赶紧跪正。

　　“何时如此慌张？”

　　“王…王上，灵主大人回来了！”

　　重苌一下子站起来，立在书桌后，好一会儿才发出声，“犹青？回来了？”

　　福公公还没回声，门口就进来个女子，嘴角轻轻扯着，眉眼间本该最是沉静模样却换成了那般薄情凌厉。

　　“人王，别来无恙。”来人正是犹青。

　　重苌张了张嘴，想要对犹青说些什么，最终还是看向小公主，把女儿从怀里放下来，“青青去母亲那儿好不好？”然后示意福公公带人走，福公公眼含担忧，还是招呼走了殿里的宫婢。

　　犹青看着重苌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就在重苌伸手要碰到他的时候，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我问什么就好好答，别糊弄我。”

　　重苌像是被吓到一般，直直看着犹青没有丝毫留恋的眼睛。

　　犹青站在偌大的密室前，等着重苌找出关于灵主的记载。

　　三千年前，人间无天屏，人族无灵主，靠着人王宵衣旰食处理决裁各方大事，时不时就要调兵遣将派出将军率领军队绞杀作乱妖魔，倘若妖魔联合，没有法力的凡人哪里能胜呢？那个时候虽有修仙之辈，却无一人能真正渡劫飞升，且修仙者数量远远不够。

　　妖魔群起的时候，人主座下第一大将重玉，率领人族苦苦求存。人族式微衰败之际，重玉得修仙老人灵夫子指点，或许可向天道求助，降人族一福祉。随后前往极目山剑指上天，当晚得天道仁慈赐予一个梦，需以一活人自愿献身人族大业。重玉当仁不让，但其妻子璟瑜念其公主之身，理因为天下作表率，当即献身，自此天屏立于边界，阻隔外族借法术侵略人间，人间危急时降生灵主以辅助王君，安定天下。

　　因先王只璟瑜一位继承人，由将军重玉即位人主，后人间安定后，王位禅于重玉之弟重厘。

　　犹青把卷宗拽得很紧，闭上眼，深深呼了几口气，才转头看向重苌，“所以赐死灵主是为坐稳你重氏王座吗？”

　　想不到还有这样一段历史，灵主或者说，她竟还与重氏有这般渊源。

　　重苌看着犹青，“犹青，我迫不得已，父王他给我留了密旨……”

　　“闭嘴！天屏的记载就没别的了？”再狡辩也不过是江山胜于情谊。

　　“没有。天屏是第一次出问题。”人王手里有一颗传世的珠子，可以跟天屏遥遥呼应，灵山天雷那一晚，他握着暗淡的珠子在殿里坐了一夜，心里有期待也有懊悔。

　　犹青皱着眉，现在有关天屏的线索只剩下了灵夫子。

　　重苌还想跟犹青说些什么，但隐隐听见敲击的声音，心知是福公公在找他了，带着犹青又向来时的密道走去。到了外边的时候，重苌转身看了犹青一眼，却不知人家一眼都不看他。

　　“福公公，何事？”

　　“王上，汶榷仙君以及苒萩仙君到了。”

　　听到这话犹青转头看向重苌，重苌也看过来，对视那一眼，重苌带着躲闪。

　　她到这来，不就像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