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旱雷雨风满楼，
今宵何处人不留。
待到无奈交税时，
几家欢喜几家愁。
——题记
20世纪90年代的农村，还完全笼罩着各种税的氛围之中。什么柴杷税，林业税，土地税各种乱七八糟的税扑面而来，压的农民们气喘吁吁，想翻个身都难，对于连温饱问题都不能解决的他们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我就被这样的生活给无脑般的宠幸了，受害的不仅仅是我们一家人，还有千千万万的大众农民，都是处于各种税的水深火热之中，整天打着灯笼去借粮充饥，到处借钱交税，都是农村人又有几个人家有余粮和多余的钱呢？
我们家住在大凹，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独家村，过着吃了上顿，找不到下顿的下落的日子，就算去刘家院子借粮都还要走一两里路，父亲每次都是等到晚上黑静了，才会院子里借粮，有时运气好就能带回半斤八两的包谷粉子，但大多时候都是空手而归的。
农村人都是靠天吃饭，今年就遇到了有史以来少有几次的旱灾，整块地里正在长身体的包谷，原本是绿油油的，送来一阵轻风，就活蹦乱跳的，但是在连续两个月大太阳的虐待下，不给吃的不说，连一口水都不让喝，包谷渐渐的变得干瘦枯黄，知道没有了最后一口气，依然屹立不倒，对扛着残暴不仁的炎炎烈日。
两个月后一天，狂风暴雨席卷着大凹的茅草屋，满地的包谷杆经历了沧桑的洗礼后，再也经受不住狂风暴雨的摧残，一夜过后，包谷杆睡了一地，我知道他们累了，再也站不起来了。
家里已经是两天舀水不上锅了，饿得我哇哇叫，母亲也蹲在灶门口淌眼泪。
“老杨，你去院子再借点粮食回来，你看把娃子都饿成啥样子了？”母亲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得大声了一点。
“不是我不愿意去借啊，差不多每家都借过了，再加上今年都在闹旱灾，谁家还有余粮能借给我门啊？”父亲无奈的说着。
“现在真的么办法了，我和娃子都饿了两天了，再这样哈去就把人饿死了。”母亲开始抱怨着。
“先这样吧，我再去试一哈。”父亲看着我叫的更厉害了，不忍心再看到这可怜的一幕了。
父亲打着手电，打开摇摇晃晃的木板门，出去了，顺手带了一下门，门还在那里来回走动着，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但是人已经走远了。
“小林娃子，你去把门关上，晚上害怕。”母亲和我一样胆小。
我顺着地面爬到门背后，把门推上，慢慢扶着门站起来，垫着板凳才好不容易把门栓插上，顿时我就从板凳上软了下来。这时候母亲扶着墙站起来，摸过来把我抱到床上，她也在我旁边睡下了，但是我们谁也没睡着，因为闹腾的肚子绝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房子里静的可怕，仿佛只有老鼠和肚子叫这两种声音，我当时就在想真奇怪，人都快饿死了，为啥老鼠还有力气在地上跑来跑去的，还发出叽叽叽的声音，是那样的有节奏，清晰可见。
虽然天气热的人难受，母亲还是紧紧的抱着我，仿佛再不多抱我一会，就永远没有机会了一样，我深深的感受到了她的力道，这种来自母亲本能强烈的爱。我们都在等父亲回来救命，谁也不敢睡着，谁也睡不着。
过了好久好久，才听到有脚步声，紧接着就有人敲门了，是父亲回来了。
“困没，给我开哈门。”父亲底气不足的喊着。
“来了。”母亲用力的往起爬，双手撑着床铺，第一次没爬起来，又倒下去了，爬了两三次才赖起来，扶着墙去打开了门，父亲赶忙把母亲扶过来躺下，父亲两手空空如也。
“今晚上挨家挨户问了一遍，都没有粮食了，每家人都揭不开锅了，连水都没有喝一口。”父亲喘气着。
“你们俩先困，我再出去想想办法。”父亲别了一把弯刀，就出门去了，这次他在外面把门锁上了，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轻，直到最后完全听不到了，父亲走远了。
“我命好苦啊，现在都要和娃子一起饿死了。”母亲低声哭着，我知道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夜没睡，迟迟不见天亮，越是煎熬，时间越是停止不前，过得比往常都要慢，我一直瞅着门缝，慢慢从门缝里渗透进来了一丝光亮，可还是不见父亲回来的身影。
我和母亲又饿又困，失去了最后一丝的力气，我们都睡着了，仿佛已经感受不到饥饿了，我们睡的很沉，不用劲摇肯定摇不醒，就算用力摇，也不一定摇的醒。
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摇醒了我们，不知道他到底花了多大的力气。我睁开眼时，看见父亲端着一碗炒好的香喷喷的麂子肉，我们三个就根本没想到用筷子，都情不自禁的用手抓着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一个麂子让我们全家人起死回生了，吃了几个日子，刚好接上了小麦，小麦已经饱满了，也就不怕干旱，还是可以如期的收割了，可以挽救无数人的性命。
当你把小麦都收拾好了，装在了蛇皮袋里，这时候宛如屋漏偏逢连夜雨。队上来了两个人，跑到我们家里来了，他们说是到了收土地税的时间了，强迫威逼父亲交税。
“现在要交土地税了，你们队上都交的差不多了，就你们一两户没交了，赶紧一交，我们也好交差。”一个胖子干部说着。
“不是我们拖着不交，你也看到了，今年遭了旱灾，连饭都吃不上了，确实没有钱来交税啊。”父亲央求着。
“人家都能交，就你们不行？”
“我们这日子跟人家么法比啊。”
“大家不都是收了麦子，卖了麦子交的税，你们也把麦子卖了，不就把问题解决了。”
“不成，这是我们一家人的救命粮，不能卖啊，卖了就要饿死人了。”父亲知道全家人挨饿的情形，坚决反对卖麦子。
“我看你们猪圈里还有一头猪，要不我们把猪拉走，抵税也行。”一个瘦子干部指着猪圈的猪说着，开始打猪的主意了。
“我们就这一条小猪，还指望着它吃油呢？”父亲苦苦哀求着。
“管你吃啥，你们自己都没有粮食吃了，还哪有东西喂猪，刚好我们帮你们拉走，反而给你们减轻了负担。”那两个人说着就进了猪圈，开始把猪赶了出来，一个拉着猪耳朵，一个拿着树条子抽打着猪屁股，就这样一拉一扯的，把猪从全家人的眼皮子底下拉走了，一点办法都没有。
“看样子今年过年又难熬了。”父亲叹息着进屋里去了，我和母亲也跟了进去。
过了一个月的样子，父亲找了犁地的人，把地犁了，准备种小麦了，父亲就把家中的三分之一的麦子撒到了地里。
没过几天，又来了几个陌生的面孔，这次的两个人个子相差不大，体形也差不多，其中一个人从皮包里掏出一叠账。
“这是你们今年的林业税，一共158块钱。”说着就撕掉了这张票据递给了父亲。
父亲接过票据，眼睛都发直了，久久没有说话。
“能不能缓一段时间，我再想想办法。”父亲低声下气的问着。
“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这个问题我们也做不了主。”一黑黑的男子理直气壮的说着。
“你看我们家，一眼望过去，啥东西都么得了，就剩下两三蛇皮袋小麦了，哈半年就指望它过日子了。”父亲苦求着。
“不行的话，就背两袋子麦子去一卖，先把林业税交了再说。”他们强迫父亲卖小麦。
“好吧。”父亲拗不过他们当官的人，只好顺从他们行事。
“那行，我们两个背一袋子，你帮忙送一袋子。”
“行。”父亲不情愿的跟着他们背着麦子往街上走。
家里仅有的三袋麦子也只剩下一袋了，还有两个月才过年，都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年底，谁也不敢想像未来会怎么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这个恶税横行的年代，饿着肚子也要卖粮交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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