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切的开端

电视频道里的天气预报员用甜美的女声播报明日的天气，落地窗的窗帘夹缝里透出一点昏暗的光，雨声与雷声混在音乐里炸响。温栎蜷缩在床上，恹恹地抬手关了音箱。

天气好差。他想，拂在脸上的发丝让他觉得有些发痒。他抬手拨开，余光里蓝猫蹲坐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雨，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从窗帘间隙里透出来的尾巴。他轻轻叫了几声猫的名字，果不其然收获的只有甩尾巴作为回应。

房间另一侧的镜子已经蒙上灰尘，他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容貌，但姑且还算有点自信。头发是自己染的灰蓝，因为时间久远，发根处已经是他生来的纯黑发色，因为不经常打理而总是有几根翘起的头发。他的蓝色瞳眸来自一位日耳曼人祖先，他并不怎么喜欢这双眼睛，半睁开的眼皮显得他总是没什么精神。

温栎翻了个身，搂住被踢到一边的抱枕，上面印的一对水彩风鹌鹑正啄食杂草丛里的草籽。他闭上双眼，几秒后复又睁开——要是像游戏一样，这样就能到下一天就好了。

天气预报完毕，下一个节目是不知所谓的肥皂剧。温栎爬起来，关了电视，在脑海里费力地搜寻刚才预报员说的什么。

明日气温十二到十九摄氏度，大雨。

又是大雨。

温栎搬来这个城市已经十几天了。天气预报里的甜美笑容已经模糊不清，只有永远一样的语调报出的同一个词语，“大雨”，尚还留在心里。

这个城市的雨天很多，在他搬来前就已经上网搜索过，但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很多。连续的大雨并未对城市造成什么影响，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生活，除了背景音里繁杂的雨声与每人手里撑着的伞，和上一个城市没什么两样。

他不喜欢雨天。温栎想，这大概又是老天爷开的一个不好笑的玩笑。

这个世界不喜欢他。温栎想过是自己的原因，但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周围的一切都会照样给他施压，告诉他“快去死吧”。所以他释怀了，这个破烂世界不想留他，那就去死好了，说不定下一世就成为上天宠儿了呢？他自嘲地笑，吊在电扇上的绳圈粗粝，摩擦脖颈一定很痛。

但他又偏偏死不了。电扇在他挂上去的一瞬间掉落，他摔折了几根骨头，刺深深扎进肉里。他昏迷过去，再醒来时已经在医院里，路过的护士说他还能醒过来真是万幸。温栎想，才不是万幸。

后来他出院了，搬家到这个城市。他没再出过门，只在网络上活跃。他甚至把网名改成了Ran，就为了一个小小的谐音玩笑。

网络上的人倒是都很喜欢他，他已经记不起上次被人夸奖是什么时候，或许还是小学。父母的样子他也记不得了，墓碑和骨灰都留在上一座城市，留在他的过去。

他没再对世界抱有希望，对他自己也是。老天爷大概看他不顺眼，折腾他就像猫折腾一只老鼠，不同的是猫最后还会把老鼠吃掉，老天爷却只会拿他的痛苦下饭，从不让他彻底解脱。就像他首页的签名一样，他只是在苟活。

温栎侧过身，还没好全的肋骨隐隐作痛。他随手拍了张蓝猫露出的一角发上社交网站，不一会评论和点赞纷至沓来。他一个个回复，困意在未发觉时攀上来，最后一个发送后，他便又睡过去了。

对于醒来时被猫踩着脸这件事，温栎已经非常熟悉。他熟练地顺了顺它的毛，然后等它从他脸上下去。

他抹抹脸上粘着的猫毛，再打个哈欠，认命地给主子加粮添水。蓝猫耻高气昂地等着罐头，他却刚醒来还使不上劲，一不小心把手划了。温栎认命地找酒精和创可贴，自己给自己消毒时疼得嘶嘶吸气。这已经是他熟悉的日常，无论是猫还是其他事物，都不断地在伤害他的肉体，使他受微小的伤却又无法死去，大概老天爷就喜欢看他这样。

他摸了摸腿上前些天贴的创可贴的位置，确定它还完好，再一看蓝猫，已经吃上了沾着他血的罐头，吃完还跑过来一脸嫌弃，好像他脏了它的美味一样。

温栎又一次瘫在床上，这次拉开了窗帘。

外面照样是阴雨连绵，远方的一线阳光努力透过云彩照射在并不需要它的摩天大楼上，却很快又一次被遮住。他又回想起那个绳圈，摸了摸脖颈好像它还套在上面。

要是他那次死掉了会怎么样？

大概也不会怎么样。

没有人会哀悼他，葬礼也不会有人参加，而那些网络上的所谓朋友只会偶然间想起还有Ran这个人，再疑惑一下他最近怎么没出现了，然后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他随手揽过蓝猫，不顾它的挣扎抱紧了它，宽大的短袖T恤被猫抓出道道痕迹。

如果我死了，这只猫也会死掉吧。没有我，它就没有食物了，会不会饿得把我吃了？他胡思乱想着，脸颊上被猫抓了几道。他疼得松开，顾不得刚才的思绪，又一次去找消毒用品。

要是我死了，有只猫陪着我一起死，也挺好。

他举着棉签，突然间无力感攀上心头，双氧水脱手洒出，水痕就像他曾在电视上见过的，割喉溅出的血迹一样。他慢慢地从床边滑落下去，冰凉的泪水安慰一样地包裹了他的一切。

温栎知道，他不会再试图自杀，他只会一如既往地、如同老天爷希望的那样，继续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