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虞兮05

朱颜遇到崔九，是在孙红药的婚礼上，崔九是新郎的同族九哥。虽是哥哥，这厮却满肚子坏水，不仅拒绝了当伴郎替新郎挡酒，还撺掇了人可劲儿灌新郎官。

朱颜冷眼看着人群中鲜衣带笑的崔九，长眉星目，出挑得打眼，笑起来时眼眸深深，无端深情，坐在身旁的不知名姑娘看得脸红心跳，轻声和她的好闺密嘀咕：“难怪大家私底下叫他崔郎，长得可真好看，我要是没男友，我也想认识他——就算只是说说话也好。”

另一个姑娘说：“还是算了吧，崔九可不是那些会笑脸陪人的人。”

那边，眼看新郎要醉了，看好戏的孙红药终于坐不住，左右看一圈，看到朱颜时，眼睛瞬间就亮了。孙红药端着酒杯走过来：“阿颜，我们喝一杯？”

朱颜接了她递过来的酒杯，看了眼不远处被灌得找不到北的新郎官,了然笑道：“怎么，心疼了？来找我救你一救？”

孙红药笑着搭上她的肩膀：“好颜颜，看在你我相交多年的份上，你就帮我一把吧？”

“孙大长官也有求人的时候？”

朱颜抿唇一笑，环视一圈，起身朝司仪走去，司仪马上要主持游戏环节了，她和司仪说：“你把游戏环节改一下，插个内容，赢的人能叫输的人随便做件事。再把那个叫崔九的叫来。”

其实司仪是认识崔九的，一脸好奇地问朱颜：“叫他做什么？”

朱颜只是笑，也不回答，司仪愣了下，露出我懂了的表情。

于是本该是为新人助兴加深新人感情的环节，不知怎的就变成了竖鸡蛋比赛，司仪在台上舌灿莲花：“新人成亲日子挑得好，今日恰好是春分，春分自然要竖蛋玩，不仅要坚得多，竖得稳，还要竖得好看，竖出花样，既然如此，我们就随意抽几位来玩吧……对，那个崔九，就是你，你也上来。”

人群散开，一群人含笑看着崔九，崔九揉揉微醺的眉心，见这个阵仗，再看孙红药扶着浑浑噩噩的新郎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知不好，却只弯唇一笑，从座位上站起即将上市。

来：“行啊。’

不知为什么，那天的几篮子蛋分得一点也不公平，长得又圆又对称的蛋都给了别人，长得歪瓜裂枣的蛋都给了崔

九，崔九手里握一枚两头尖的蛋，斜眼看司仪：“纪全，你是皮痒待挠了？你让我把这蛋竖哪里去？沙地上吗？”

纪全双手打了个摆，低声和崔九说：“九爷，您天人之姿，有个姑娘对您一见钟情，就等着您输呢。”

崔九早过了春心萌动的愣头青年纪，对这种事兴致缺缺，似笑非笑的。

纪全最怕他这样，又实在好奇心作祟，遂摆出了笑容哄他：“今日是婚宴，可不许你砸场子——你看，她在那儿呢。”

说着，眼神朝人群中示意了一下，崔九跟着他的眼神看去，青色旗袍包裹着一个神色淡漠的女子，乌黑长发松松地揽在左肩上，分明是不施粉黛的模样，连口红都不曾深抹，看人的时候眼神却很深，愣是给人一种烈烈红颜的感觉。

身旁的纪全含笑说：“可不兴落人家脸啊。”

崔九垂目笑一声：“行，今天给我十三弟和弟妹撑场子。”

于是乎，那场比赛崔九近乎自杀性认输，就等着赢了的朱颜给他来个惊喜，谁知纪全刚公布赢家，朱颜便一挥手：“抬上来！”

一摆满了大碗的案几被抬了上来，碗里全都倒满了酒。

朱颜端起其中一碗晃了晃，对崔九说：“听说九爷酒量极佳，这边的小六碗当不是意思。”

崔九看那几个硕大的瓷碗，一乐，对纪全挑眉道：“这是对我一见钟情？”

这分明就是找茬的吧。纪全也没想到是这个结局，心里直喊娘，现在的姑娘都这么贼精了吗？更担心的是，这位崔祖宗能起来的时候，上天能捅个窟窿，被人众目睽睽之下逼着喝，心里岂能乐意？

眼看崔九脸色阴沉下去了，纪全额头上急出一层汗，却见那女子伸出皓白一只手，端起其中一碗酒，仰头饮尽后说：“怎么，九爷不想喝？那我替你喝也行。”

激将了！激将了！

纪全心里嗷嗷直叫，崔祖宗的暴脾气可经不起激啊！就在纪全以为婚礼要变丧礼时，崔九却莞尔，走到了朱颜身边去，没二话，他端起了碗，喝完之后才说：“小姑娘挺【相思引

能的，请问芳名？”

“朱颜。”

“朱颜是吧。

“怎么？”

“我们以后再见吧。

朱颜弯唇一笑，乌发红颜，明眸皓齿：“只怕不能够。”

孙红药的婚礼是在重庆，朱颜却是杭州人，千山万水而来，不过是为了全一份情意，哪能在重庆多居？不过几日便离去，可她并不知晓，崔九亦非重庆人，他是南京来的贵客，而南京与杭州之间的距离，也不过一趟车马的距离而已。

浙江杭州，朱氏胭脂行总店内。

朱颜撑着下巴坐在窗口，从二楼的窗户看下去，杭州的市集车水马龙，人头攒动，脚步声从楼下一路响上来，掌柜的说：“小姐，那边家里的太太差人来取货，说要月前新出的胭脂‘醉海棠’。

朱颜愣了下，露出一个冷笑来：“她倒是消息灵通，连月前出了醉海棠都知晓，那她怎么不知道这批胭脂都已经被人定完了？”

掌柜的默然不语，朱颜喝了一口茶，轻声道：“是了，我倒是给我自己留了一份，刘叔，我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身边也安插了她的眼线了。”

掌柜的说：“小姐放心，我这就去查。”

掌柜的走了之后，朱颜才“嘭”的一声将茶杯丢在了桌上，茶水洒了满桌，滴滴答答地由着桌沿滚落。

没一会儿，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比上一次缓慢得多。朱颜收拾好脸色，便看掌柜的领着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男子上楼来，黑色帽檐挡住了他的面容，掌柜的说：“小姐，这位先生想要一套醉海棠。”

又是醉海棠？朱颜倒是不意外，胭脂行的生意不差，历来的规矩都是，在新品推广之前，要预先发一批限量的，也因此，每一次限量的胭脂真正拿到店面上去卖得很少，都是贵客提前好几个月预定好的——像这样因预定不到而找上门来的人也不少。

却也非任何一人，朱颜都要亲自接待。

见掌柜的把人引到楼上来，朱颜起身道：“这位先生，实在不好意思，醉海棠已经……”

话未说完，便看到那人摘下帽子，露出一双浮光幽色的桃花眼。朱颜的话便卡在了喉咙中，再说不出口。

是他。

那人勾唇一笑：“家母下月过寿，可我找遍整个南京，都没能在朱氏胭脂行的分店中买到醉海棠，你家分店的掌

思引

柜告诉我，要么来杭州总店一趟，许还能找到——朱颜小姐，虽是故人重逢，该把酒言欢，可我真心急需，若还有存货，请务必忍痛割爱，匀我一份。”说完看着朱颜笑。

朱颜慢慢沉下了眼睛，看他好一会儿，才曼声说：“崔九爷。”

崔九微微躬身，将帽子放在桌上，扫了眼桌上倾倒的茶杯与一桌水溃，眼眸一转，移到了朱颜脸上：“怎么了，不开心？”

但交浅言深，这话问出，崔九也知道朱颜不会回答，果然，她只是唤来丫头清理了一下桌子，便将话题揭了过去。

“九爷来得巧，醉海棠恰好还剩一份，只是眼下却不在店内，明日我让人拿到这里，九爷派人来取吧。”

“好，那我明日再来，多少价格还望告知。”

朱颜笑说：“方才九爷不是说故人一场吗？既是朋友，伯母做寿，我送上一份贺礼难道不应该？若论价格，我这最后一份且是独一份的醉海棠，可不是谁都能付得起价的。”

窗外烟雨蒙蒙，她眨眼时眼中闪过的狡黠叫崔九亦是一愣，他复而笑起来：“既然如此，我就承情了。”

崔九走出朱氏胭脂行，上了车，车内等得抓心挠肝的纪全扑过来问：“找回场子了吗？”

崔九将帽子丢在一旁，沉默了会儿说：“朱氏胭脂行最近遇到什么事儿了？”

纪全常在南方走，是个万事通，这回若不是通过他，崔九也没这么快找到朱颜，说是为了报当日婚宴上逼酒一事的仇，但那也只是说说而已，大老爷们儿的哪还真能和一姑娘计较？他此次来，一是为母亲做寿所要礼物，二也是想吓唬吓唬朱颜，但方才一上楼，他便察觉到气氛不对劲，找场子的事儿便不说了，只将正事道出。

纪全亦是人精，听他这么问，知道出了岔子，想了想，“哎”了声：“她家的事吧，陈年老公案了。”

“陈年公案？”

“九爷可知这朱氏胭脂行的来历？”

崔九扬眉，他是知道朱氏胭脂行，也听闻过东家是个女子，但实际上，在纪全告诉他朱氏的东家是朱颜之前，他一直以为朱氏的东家是个中年女子。

“愿闻其详。”

朱氏胭脂行是近十年来才兴起的胭脂铺，在洋人的化妆品代替传统的脂粉铺子时，这家铺子算是异军突起，给国货挽回了面子，因此南方商会这边对朱氏胭脂行是给予非常大的支持的，这也是为什么朱氏胭脂行能在虎狼遍地的南方商界占有一席之地的最重要原因。

“并非因其是朱宪之女。”

听闻朱宪这个名字，崔九倒是提起了点兴致来：“她是朱宪之女？未曾听过朱部长家有这般年纪的女儿，他与夫人不是只一对十岁出头的双胞胎吗？”

部长与这一任夫人没有，不代表与上一任夫人就有品，那句老话怎么说的？仗义每多屠拘辈，负心从来谈人，是吧。这次，估搜着又是后娘造，做了什么事差了失颜小姐不快了吧。”

“他与朱宪后娶之妻关系不好？”

，可配子女与后妻关系好的也少，再说了，新夫人是让来小烟的妈妈当了下堂妻的人，关系能好？“

见摧九装眉，纪全又道：“不过九爷也不必担忧，后她变仗的不过是娘家势力，咱们朱颜小姐如今的朋友都是出您家十三弟妹这样的军政商要员，后娘再怎么造孽，也不载动手欺负朱颜的。

质多也就是和朱宪打个小报告，吹点耳旁风吧。

但朱颜很怕她父亲发难吗？

自然不是的。

颜园坐落在西湖边上的山中，车开过一段长桥，驶人碧翠的通道，开到尽头的繁花茂盛处，便是朱颜的住所了。

她方回到家中，便看到贴身丫鬟点沁坐在大院里绣花,见她回来，点沁急急地上来说：“老爷来了，方才还问我醉海棠的事，我都说不知道。”

朱颜原本放松的神色间便多了一丝冷意，及至她一路走到大厅内，便看到穿着马褂的朱宪端着茶在慢慢地喝，听到脚步声，朱宪回过头来，放下了茶杯，轻声说：“颜儿回来了。”

朱颜边走过去边吩咐道：“沁儿，去将我房间里的醉海实拿下来，包好了送店里去，明日崔先生就要来拿了。”说完,像是才发现朱宪在场，笑说，“父亲怎么来了？哦……美非是太太让父亲来要醉海棠？可是真不巧，这次让父亲您白跑一趟了，醉海棠连我自己都没有了。不过父亲您百之中还要为家里太太的脂粉在外奔波，果然是能者多

朱颜与朱宪不睦的事，在她身边伺候的人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这种时候俱是能躲多远便躲多远，实在躲不过，行事也比平日更小心，点沁听朱颜吩咐，早已一溜烟儿就走，的(餐也是躲得远远的。

女管家是不怕的，见天色晚了，吩咐丫鬟上菜，还知道同味宪：“部长在这里吃晚饭吗？”

朱颜冷哼一声，表示自己的态度。

失宪拿了手杖站起来：“不了，我先回家了。”

待他人走到门口了，朱颜才冷声说：“月姨，替我送客，别让人说我颜园的人不知礼数。

“是，小姐。”

等管家也出去了，朱颜才看到方才朱宪坐过的位置旁边的着一盒桃花酥。

月周的飘饼和地随脂行的脂粉一样难求。

朱颜报唇，容色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