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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迪【征文活动文】

沧致组织

“现实朝灰色的破晓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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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认是一个很乌托邦主义的人。阿迪一直说我像艺术家,我摇头说,其实我会魔法,被她嘲笑说我幼稚。

我和阿迪是大学同学,她比我高一级,是我的同宿舍的学姐。她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皮肤很白很细腻,嗓音也温柔,人高高瘦瘦,眼睛温润又狭长。高考的时候我掐着录取线考进了一所深圳的大学,然后遇到了她。看着她的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会有人长得和我梦里的情人一模一样。

我给阿迪看我画的画,画的是一个女孩子在海边发呆。她惊得站起来,瞪大了眼睛问我为什么画上的人和她这么像。我抬起头说我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就画了。于是她又不继续追问了,靠在我的肩膀上用手指在我的画册上指来指去,然后笑出一口可爱的不太整齐的牙。

我大概已经忘记了是什么时候和阿迪缔结这种其妙的关系的了。总之就是某一天开始她每天都出现在我眼前,会顺着我的手臂碰到掌心,然后用手指来回磨蹭我的指缝。她喜欢穿靴子,比我高一点,埋在她怀里的时候能我闻到她身上沁出来的隐约的香气。两个女孩子,即使手拉手走在街上也不会太瞩目。我抱着她的手臂听她讲故事,就好像看见了我的母亲。

深圳的雨下得很频繁。南方沿海地区的空气潮湿又密集,有时候晚上都能看见路灯照亮的浮动着的水汽。我稀奇这样的天气,阿迪却很讨厌下雨。她生在湿润区,对于晴天的向往远远高于雨天。很多时候台风会和雨一起来,我们两个就躲在狭小的宿舍里。老旧的灯泡发出很灰暗的光,阿迪搂着我的腰看我画画。我给她画她向往的晴朗的天,画漂浮着的柔软的云,画她穿着长裙跳舞。她知道我在画什么,耳朵浮现出淡粉色,手放在我的颈窝里哧哧地笑。

晚上打雷,我不敢一个人睡,跑到她的床上去搂她的腰。她的身体很柔软,皮肤有香气,我抱住她的时候她不愿意睁开眼睛,喉咙里轻轻地发出两个音节。我把头埋进她的颈窝留下一个吻。她终于翻过身来看我,手环过来轻轻拍我的后背,低低地唱歌,好像催眠曲。我抱住她的肩去吻她,气息不稳,脸颊泛红。我闭上眼睛汲取她的气息。她胸腔里溢出迷离的喘,我把手插进她脑后的头发里。来爱我吧阿迪,我愿意把整个我都给你。阿迪的眼睛很温暖地看着我。我吻得更急切,手攀上她温热的脖颈。我知道她在说好。

我生在四川,离海有点距离,所以从小就对沿海城市有一种莫名的向往。阿迪于是带我去看海。她特地挑了一个阴天,灰色的云贴着海面浮浮沉沉,风把略有点长的头发吹到眼前去。我们两个人坐在海边一块很大很大的岩石上,湿润的风灌到宽大的衣袖里。阿迪抱着膝盖坐着,眼睛是透明的灰色,很温柔地带着水光看着我。我把我的画册拿出来给她讲我之前的故事,讲我童年简陋的生活和早逝的母亲,讲学生时代的煎熬和孤僻,讲过去的失意和茫然,讲我在遇见阿迪之前画下来的她,讲我梦中的情人。我的画画的大多是我的臆想或是梦境,因而和我所描述的记忆大相径庭。她听得很难过,眼泪晶莹地往下掉。我把头埋在她肩膀上企图把自己嵌进她的身体。我说我真的很幸福,能逃出来,能遇见她。阿迪是我的命,我不能没有她。她把脸侧过来吻掉我的眼泪,颤抖着拍着我的后背,说,都会变好的,瑞,你要快点好起来。

阿迪之于我是避难所一样的存在。我过去将近二十年的晦涩人生发生转变的起点就是和阿迪的相遇。因为阿迪,我得以逃离四川那个闭塞的小镇,逃离冷漠疏离的父亲,逃离同学眼里嘴里那些个下流不堪的绰号和流言,逃离他们口中所谓不完整的身体。我暂时不用去纠结自己到底是不是品德败坏,下流无耻或者是没有贞洁,是不是需要读书,又或者有没有男人愿意娶。只要阿迪爱我,毫无保留地爱我,像我需要她一样迫切地爱着我,这一切就都不重要了。她的温暖足以把我包裹起来,那又何必去纠结对错呢。

来深圳之前我一直待在四川。在那个落后的县城里我过了很多很多年,上了高中,经历了很多事,参加了高考。临近高考的那段日子里我做过很多很多梦,梦见我又回到那天傍晚,梦见那个看不清脸的男人骂着脏话顶进我的身体,梦见我被掐着脖子喊不出声音,梦见他逃走的时候我低头,看见鲜红的血混着液体流满我的大腿。后来我醒了,抬手一摸发现自己满头都是汗。剧烈的痛感好像还清晰地残留在身体里,有时候我会好笑地想,是不是连死都没有这个痛苦。

有一次我真的去拿了小刀。下午周围很安静,我一个人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等着血液流干。刚开始的时候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然后慢慢就感觉到意识模糊,接着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我开始想到我已经死去的年轻的妈妈,想到小时候她陪着我睡觉,想到有阳光的日子里她带我出去画画,想到快死的时候她躺在床上意识不清地说爱我。时间过了很久很久,我觉得快要窒息的时候,我第一次在脑海里看见了阿迪,穿着白色的长裙,很温柔地对我笑。然后我就醒了。到底是她来救我还是求生意识在作祟,我不知道。我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后来我就天天都能梦到阿迪。她的形象在我脑海里日渐清晰,甚至我都能清楚地记住她的声音。我靠着我的梦境度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来到深圳以后我没想到真的能够遇见她,鲜活的,有血有肉的阿迪,我的情人,我怎么能不爱她。

阿迪理所应当地成为了我全部的生活。当下的欢愉能让一切烦恼抛诸脑后,过去的坎坷和周围的困苦,未来的焦虑和烦恼,一切都不重要了。我的画册上不着边际的幻想几乎都被阿迪的身影取代。阿迪,我的归处,我的救赎,我的乌托邦。

大多数时候我更加喜欢靠在阿迪怀里。她的手臂有温度,勾住我后背的时候前所未有的温暖。她身上有浓郁的的柔和的香气,像刚生产的母亲。我抚摸她平坦光洁的腹部,就好像找到归属。阿迪,我的情人,我想躲进她的身体。温热的子宫会包容我的灵魂,那是一切缺失的来源。

后来阿迪家里出了事急着要回南京。我把她送到火车站,她进站的时候我看见她穿着我梦里的那条白裙子,踮起脚来笑着和我招手。我用眼神亲吻她湿润的眼睛,那双半透明的琥珀一样的眼睛,此刻流露出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流水一样的情感。后来我才知道,她是真的在和我告别。

阿迪走之后我才开始想她。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反应迟钝的原因,我对当下的情感麻木地免疫,往往事情过去之后我才能体会到内心翻涌着的痛苦。远离恋人的疼痛感好像是被抽离了灵魂。我的世界只剩我一个人。我给陆婕打电话,拨过去之后却显示空号。她是不是电话卡丢了,或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还是别的什么,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阿迪短暂地彻底地消失了,我听不见她的声音,不能给她看我的画,不能在下雨的时候躲进她怀里。我把对世界的认知全都归于阿迪,以至于真正认识到她离开的时候脑内一片空白。我的身体,我的精神和灵魂都是她赋予的,我没办法不想她。

我们的宿舍灯泡还是没换,厚厚的一层灰积在灯罩上。我惊奇地发现阿迪和我一起生活了这么久,除了我的画,她什么也没有留下,好像这数月以来只有我一个人生活在这里。我的画册重新变成了我的梦境和想象,包括画上的阿迪。

我很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跟着她走。但我又确确实实亲眼看着她离开了。我不知道我当时怎么了,阿迪告诉我她必须要走,但是她会一直陪着我。我绝对是被她的吻夺走了判断能力,或者说我反应过于迟缓,意识不到她的离去。

我唯一能在梦里看见阿迪。她笑的时候牙还是歪斜地露出来,眼睛还是细细长长地闪着光,我还是想吻她。梦境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我触碰她灵魂的唯一途径。我不能睡着太久,梦太长就不容易记住,我醒来之后把阿迪的样子画下来,就好像她还在我身边。我的生活还是很规律,无谓的日子被太阳区分成现实和梦境。每天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看深圳夏天清晨的天空,感觉好像还能看见阿迪。太阳一点一点升起来,有时候我宁愿沉溺在幻像里。阿迪走了,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又有什么分别呢。

入冬的时候家里来了一通电话,说父亲得了很重的病,应该是时间不多了。于是我买了火车票回四川。

回家之前我去了一趟南京夫子庙。十一月的南京还是很冷的,树枝光秃秃的没有叶子。我胡乱求了一只香,在一群求考运的学生堆里显得有点好笑。我闭上眼睛对着前面的孔子像。阿迪到底在哪里,我说,你会不会来找我,你怎么可以不来找我。

回到四川的感觉很奇妙,特别是在看到父亲之后。看见他躺在床上无力地看着我笑的时候,我又想起来小时候。我对他有怨气,想起他的时候伴随着的通常都是一些不大美好的记忆。很多时候我直接简单粗暴地把错误都归结于他的冷漠和软弱,如果他当时没有遮掩地逃避,是不是坏人就能得到惩罚,是不是被恶语相向的那个就不是我,是不是他们的闲言碎语中就能少一点没有下限的笑话。后来我梦见阿迪,慢慢地也就不那么愿意去纠结这些东西了。我想,错也好,下流也好,什么也好,等哪天我逃出去了,能沉溺在有阿迪的梦里,世界就能变个样子。

我还记得高考之后我出发去深圳,父亲拿着行李箱跟在我身后。夏天四川温度还是很高的,他满头都是汗,很吃力地和我挥手,眼泪都流下来。在那里好好过,瑞,他说,不要再难过了。

现在我又从深圳回来,我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父亲,我才意识到我很快就要只有我自己了。即使当时他站出来为我辩护,或许还是什么都不会改变。可能是真实的生活太过平淡乏味,一点故事,哪怕是假的也好,真的也罢,最重要的是新鲜,是波折,是事不关己。罪恶在人们嘴里最容易蔓延滋长,无休止的恐惧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本加厉。沉默和忍让能让故事快点了结,但愤怒不行。或许人们更喜欢把弱者当作罪犯,就好像受到侵害的是那些逃之夭夭的漏网之鱼。我深受其苦,却被束缚着没办法发出一个音节。

阿迪,我的情人。她离开之后世界又恢复原有的色彩。现实朝灰色的破晓迫近,梦醒之后痛苦还是痛苦。这么久过去,我回到这个地方,罪恶还是没有被洗刷。我的身上仿佛刻有痕迹,血肉都模糊,醒目地永存,仿佛我是耻辱,我是黑暗。

阿迪会不会也是我的想象呢。我找不到她存在的证据,和我告别之后她几乎销声匿迹。我打电话去问,发现宿舍人员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登记了名字。阿迪,她的骨架和皮肤都是我的支柱,我不能离开她。阿迪,我该如何逃离没有她的世界。

后来我终于决定去死。我再也梦不到阿迪,脱离苦海的唯一路径被彻底封锁,逃离深渊的方法只有结束生命。那天凌晨我还是躺在床上,混混沌沌之间果然又看见阿迪。

阿迪,我的灵魂,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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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盘

首先谢谢你能看完我的文章,真的谢谢。

来讲讲我想塑造的人物。

瑞是被侵害过的女孩,生在县城,也死在县城。其实我一直觉得流言的力量是不小于侵害本身带来的痛苦的,所以即使多年之后闲言碎语依然存在,所以瑞的父亲不能也不敢站出来说话,不敢报警,甚至连告别的时候都不敢提起这件事。瑞讨厌他懦弱迂腐,但也依赖他,害怕他离去。父亲把她送到广东读大学,是真的想让她好好过生活。

阿迪的形象生于瑞的母亲。瑞是有一点恋母情结的,因而对于恋人的幻想和情感大多是依赖和索取,是保温瓶,是庇护所。

只能说幻想只是幻想,梦醒之后有人继续煎熬,有人结束煎熬。希望这世界上人渣能少一点,不要再有瑞这样的孩子了。

关于瑞和阿迪的名字:取于古希腊神话里的哈迪斯和阿瑞斯(虽然可能听起来不大像中国名鹅鹅鹅

哈迪斯:传说用六颗石榴籽把心上人囚在身边,我理解的是热烈的病态的爱意。

阿瑞斯:力量与权力的象征,嗜杀、血腥,人类祸灾的化身。

我的东西排版很乱,笔力也有待加强,但还是很高兴终于写了一直想写的一个东西。谢谢你能看到这里,真诚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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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MK.好好生活.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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