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与歌颂,墓园又见青松。
¼
晨光透过雕花的窗子照进宽阔的洛可可式卧室里。
卢卡斯扣上领口,慢条斯理地戴上了皮手套,随口问管家:“威廉,赫伯特昨夜有回来么?”
“回少爷,校尉这几日住在军队。”
卢卡斯嗯了声,转头接过管家递来的怀表:“今日我要去趟集市。”
威廉朝他扶了扶身:“好的少爷。我这就去准备。”
卢卡斯朝他一挥手:“不。我自己去。”
集市威尔机械齿轮店。
“第二部队军报,编号7953。”卢卡斯把口袋里的军徽往桌上轻轻一拍,往前推了推。
威尔扶了扶金边眼镜。
“军爷,请稍等。”
店内金属挂钟嘀嗒作响。
忽然,摆锤被极速飞射过来的金属击碎。
是子弹。
卢卡斯条件反射地从束腰里抽出手枪,麻利地上膛,迅速将身体转向子弹的来处,手指精准的按在了板机上。
小臂肌肉紧绷着,举着枪的手臂是一道优美弧线。
冰冷的枪管还闪着黑金属的光泽。
光是站在那的气势,便极为训练有素。
“哟镇上居然还有士兵?”
“穿的挺贵啊,哪家少爷?”
卢卡斯眯了眯眼。
威尔从柜台底下探出半个头:“军爷,这来的是哪个队的啊?”
“他们不属军方,是雇佣兵。”卢卡斯轻飘飘一句。
下一秒,子弹在店内四射。
“不好意思,老板,店内重修的钱算我账上。”卢卡斯朝缩在角落里的威尔甩了一个电子芯片。
下一秒卢卡斯的脸一下子冷下来。
他闭眼瞄准那个飞射过来的子弹,弹壳与弹芯分裂开来,金属残片飞满整个屋子。
空气里充斥着刺鼻的火药气,尘土飞扬蒙上了光泽的金属,玻璃的钟表盘还在滴答作响。
“我们的战士正在为了家国大义出生入死。”卢卡斯装卸了下枪膛,淡淡扫了眼那群雇佣兵,“你们在这做什么?”
“他们打仗关我们屁事。小子,你要是真担心,现在会和我们在这耗着?”
为首那个身材高大的雇佣兵扯着嘴角一脸酸气。
他身旁那个下属扯了扯他的衣角:“头,他是那个家里花钱从军队里拎出来的少爷。”
“他家老爷位高权重的,惹不得。”
为首的那人斜了他一眼:“哟就是那个不敢上战场的大、少、爷?”
卢卡斯想起这件事就火大,好不容易放下的枪口又黑漆漆的瞄准了对面。
他记得太清楚了,战乱那天晚上,他被校尉连夜送回了家。
家里所有的人都围着他,仆人管家,父母亲人。
他们一个劲感谢着赫伯特校尉。
家中明灯亮起,不同于军中,高贵的装饰品晃了他的眼。
他已经有五年没有回这个家了。
也已经有五年没有战争了。
家里一切都让他如此陌生。
所有人都笑盈盈的对他说:“您是少爷,在战场上出事了怎么办?”
“本来就是把您送去军队磨磨心性,为国捐躯的事不用少爷来做。”
“少爷,您可以安心继承家里的产业。”
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卢卡斯死死抓着还没脱下来的军装的衣角,错愕地看着校尉。
“卢卡斯,我无法违背上级的指示。”赫伯特轻轻捋了捋卢卡斯凌乱的头发,“不过,我也希望你能活着,平平安安的活着。”
“那国家呢?!国家怎么办?!”
“国家交给我。”赫伯特很温柔,“战争会结束的。”
卢卡斯深深吸了口气。
他拽住了赫伯特的手:“你留一宿再走,我再看看你。”
他没有留下。
校尉等他睡下后就离开了。
卢卡斯在他身后慢慢的睁开了熟睡的眼。
他没有去拉住校尉。
因为他拉不住。
那个雇佣兵在他的枪口下等了很久,心里有点发毛:“少爷,快把枪放下,伤着您了怎么办?”
阴阳怪气。
“咱们也不过就是抢抢民财而已。”
卢卡斯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城里不让杀生。刚刚吓吓你。”
“臭小子!你忽悠爷呢?!”
卢卡斯懒懒睨了他一眼,拿枪管怼了怼他的小腹:“让你说话了么。”
那雇佣兵是个硬汉,不过到底是个滋事的,心里理亏,低声啐了声,转头离开。
卢卡斯说罢转身,那自己手指骨节敲了敲柜台,轻声:“劳驾,战报请快一点。”
威尔颤巍巍地从柜台下冒出来,左看右看,才轻声附在卢卡斯耳边低语:“军爷,小的刚刚问过了,第二军出了点事,战报现在还没传来。”
卢卡斯眯了眯眼,口袋里掏了掏,往桌上扔了几个硬币:“明日我再来。”
½
赫伯特抹了一把脸上新鲜的血液,那污浊的红将他那张温和的面容衬得诡谲,平添嗜杀之气。
绿莹莹的眸子狠厉,杀伐果决。
这才是真正的赫伯特校尉。
满是火药气的烟尘里,校尉义无反顾地冲在最前。
炮火巨响轰鸣。
潜伏的敌人一个个倒在他脚下,鲜血的铜臭味埋在滚滚的沙土中。
铁银制成的机械人踏过一个个尸体,关节咔咔作响,铜皮的胸口上有清浅细密的弹孔。
它们一步步重重踏在土地上,死去的残骸被毫不留情的挤压踩扁。
因为,战争最不稀罕的就是人命。
头顶大型蒸汽式螺旋飞船呼呲冒着白烟,炸药片刻不息地从空中砸下。
前方敌人溃不成军。
而飞船尾翼处也已经被摧残地不成样子。
它们是新研发出的实验辅助机械人。
也是没有感情的战争机器。
这场战争,是人们不可见光的欲望的影射。
人类的智慧结晶因此被滥用。
赫伯特举着火药枪跑在烟尘中,躲避着天上大型机械失控的攻击。
终于,螺旋飞船残破地不堪入目。
直直地从高空坠落。
轰然一声巨响。
遍地哀嚎。
没有人去管那些人的命。
子弹照样扫射。
无边的天空扯开一道黑色的口子,迷雾层层。
这场没有日夜的战争里,没人会记得那可有可无的一份军报。
似乎战争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错,或许,是我们所有人的错。
这是历史上的一个大灾难。
是高等人类文明出的大纰漏。
¾
这场战争不允许有人幸免。
那火药气很快绵延入城,机械店里的卢卡斯慢慢抬起了头。
“军爷,今天……还是没有军报来。”
“不用了,战报来了。”
威尔寻思着战报怎么会跑,一抬眼就看到前方硝烟滚滚。
“操!军爷!救、救救命啊啊!”
卢卡斯脸色沉沉。
周围的建筑在加速倒塌,四周被夷为平地。
威尔吓得魂飞魄散,失了魂地往外冲。
“所有人快跑!往前跑!快!”卢卡斯高声大喊。
随即飞快地拨通电话:“战争蔓延了!劳驾!尽快疏通妇女老少!”
这时候,没有人再关心他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
所有人在意的都是心里的自己。
卢卡斯抄起一把火药枪不管不顾地冲进军队。
他的校尉很显眼。
他身上有很多伤痕,左臂处有个弹眼。
赫伯特也看见他了。
他皱着眉看了会卢卡斯,然后挥手示意他入队。
“出什么事了?”
赫伯特刚想说这是军内高级机密,但看一眼知外面混乱不堪的局势,叹了口气:“军方出了叛徒,泄露高级科研作业,被人趁虚而入了。”
“弄成这样,想过和谈么。”
“敌方单方面的对我们碾压,和谈被他们推翻。”
“这样我们百姓会……”
“当心!”卢卡斯的话被赫伯特打断。
赫伯特猛地一拽,那子弹堪堪嚓着卢卡斯的脸而过。
卢卡斯嗅到了空气中一股灼烧味。
“卢卡斯!防备着点!以前的训练不是让你留着过家家用的!”
赫伯特的话毫不留情面。
他执枪精准射入那袭击者的眉心。
那人立马死的干干净净。
他现在是一个军人,不该太过仁慈。
否则,他的朋友会因此丧命。
卢卡斯一下也缓过劲来,抬起长枪,漆黑的枪口直直对准前方。
“我也想守护我的国家。”
卢卡斯和赫伯特校尉背对背站着。
手中紧握的都是那漆黑的枪管。
他们双双开口。
“你的后背交给我。”
顿时,销烟霎起,子弹四射。
卢卡斯一脚踢飞面前摇摇欲坠的敌人,赫伯特一枪管重重的砸向敌方的脖颈。
“赫伯特!我没弹了。”
“地上的枪也捡光了。”
赫伯特什么也没说,把自己的枪扔向了他。
“谢了!”卢卡斯毫不犹豫接过枪,“校尉,保护好自己!”
很快,所有的子弹都用光了。
射击留下的后坐力还有火药出鞘的巨响让卢卡斯有些耳鸣。
终于把两方弄得非死即伤。
两人站在万千尸骨上,笔直的脊梁骨像两棵骄傲的青松。
宣告人冷冷出声。
“赫伯特校尉,因出卖同族,泄露军情,挑拨离间,罪不可赦,现取其首级,作为和谈筹码。”
赫伯特眼里晃过一瞬的惊讶,然后轻笑了一下,像是很快释然。
“战士们!我出卖同族。”
“我泄露军情。”
“我挑拨离间。”
“我该死。”
赫伯特声音淡淡,却很有威慑。
“如果没有,你们就喊冤。”
“冤!”
“冤——”
“冤——”
那声音排山倒海,气势恢宏。
喊的那宣告人不知所措。
校尉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毫不犹豫的开枪。
“砰———”
整片大地都安静了。
尾声
他们对外称,赫伯特校尉在一次全人类战争中殉职。
卢卡斯冷笑着把这张宣告烧得干干净净。
这个世界没有感情,但人类有。
可温柔的校尉被人类流放。
一年后。
卢卡斯站在冰冷的大理石坟墓前。
撑着漆黑的伞,任由清明的雨盈盈落下。
“校尉,虽然别人对你的褒贬不同。”
“但是,所有人都会记得你。”
少年把脸埋在雨里。
从胸腔里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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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青.七夕快乐.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