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稠如墨。
西伯利亚广袤的荒原被完全吞噬在黑暗中,只剩下火车轮毂与冰冷铁轨单调而执拗的摩擦声,在这节光线晦暗的车厢内回荡。
天穹没有弯月,只有暴雨倾盆,粗暴地冲刷着一切。
凛冽的夜风呼啸着掠过荒漠,铁道旁稀疏的树影被刮得沙沙作响,徒增几分萧瑟。
这列火车结构轻巧,只有一个火车头拖着两节车厢。
车厢内,约翰康纳从短暂的昏沉中醒来,目光穿透模糊的车窗,追逐着那些执拗尾随的闪电。
闪电的光芒短暂地穿透厚重的雨云,那一瞬间,他仿佛瞥见了云层深处本该悬挂的月亮。
月亮……
多少人曾对着它寄托思念?
它不仅是天体,更是漂泊者孤独中的慰藉,是望向故土的最后一眼。
约翰阖上眼睑,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全身。
车顶昏暗的铁皮映在他眼帘,冰冷的金属纹路在他的脑海里逐渐变幻,勾勒出那些烙印般的画面。
美洲抵抗军总基地在冲天火光中崩塌的断壁残垣……作为领袖的挫败感带来的第一次情绪崩溃……极地那片燃烧的直升机残骸,他从机舱跃下的瞬间,生死只在毫厘……
还有独自穿越危机四伏的狼群领地,在废弃的独库顶岗哨所里重新凝聚意志……每一幕都像烙印,留在他疲惫的躯体和愈发坚韧的灵魂上。
这些经历教会了他一件事:灾难来临,无人能代他顶住那片即将倾塌的天空。
而此刻,这列驶向东亚抵抗军前哨的列车,又将把他带回风暴的中心。
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曾经的约翰康纳了。
他将如何面对那些期待的目光?如何肩负起那份关于人类存续的责任?
领袖……这个词的分量,他已能用流血与孤独去丈量。
就在这深邃的思绪之海里,一道微弱的光芒如同穿越记忆的隧道,毫无征兆地投射在他布满尘土与细小伤痕的脸颊上。
那不是车厢的光线,是来自心底的映像,是过去的回声……母亲的脸庞在光晕中渐渐清晰。
“约翰……”那声音熟悉而遥远,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和无法磨灭的温柔。
心脏骤然收缩,一股酸涩直冲眼眶。
“…妈…妈…”约翰嘴唇翕动,滚烫的泪珠终究无法抑制,从布满血丝的眼球边缘滑落,蜿蜒流过脸颊那道深刻的疤痕。
“…你长大了…我的孩子…”母亲的声音温柔依旧,却蕴含着某种穿透黑暗的力量。
“…我…”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只剩破碎的音节。
“孩子…你不能停下脚步…人类…需要你…”声音里透出深切的忧虑和催促。
“前路……”约翰下意识地想吐露绝望,却在对上母亲影像中那坚定眼神时骤然停住。
“这不像你…退缩?”母亲的话语像一根精准的针,刺破了那层名为“疲惫”的伪装,直抵他动摇的核心。
“未来不是命中注定,约翰,它握在你手中…”母亲的话语如同电流,瞬间注入了沉寂的灵魂。
“妈…妈!”
约翰猛地睁开双眼,双臂下意识地在冰冷的空气中用力一揽---却只有虚无。
巨大的失落感让他身体失衡,重重撞在车厢壁上。
黑暗包裹着他,刚才的温暖如同幻觉。
“我会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约翰的右拳在黑暗中无声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裂响,锈蚀陈旧的铁皮竟被护甲砸穿一个窟窿。
恰在此时,一道强光束如同命运的手指,穿透了那个破洞,直射进来。
“车灯?”约翰心中警铃大作,肌肉瞬间绷紧。
在这片被战争啃噬殆尽的西伯利亚荒原,入夜后还敢明目张胆使用强光源的,绝不会是人类幸存者。
“难道是……”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约翰康纳果断起身,动作迅捷无声,像一头警觉的豹子移动到两节车厢的连接处。
他刚探出头颅,数道灼热的光束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擦着头盔掠过,冲击波狠狠撞击在护目镜上,视野瞬间模糊,眼球刺痛。
约翰康纳本能地后撤一步,甩了甩头,强行聚焦。
抬头定睛的刹那,那两点深深刻在记忆里的猩红光点刺入眼帘。
竟然是T-890!
没想到,它竟然驾驶着一辆改装过的越野车,死死咬在铁轨右侧,甚至与火车并驾齐驱,仿佛蛰伏的猎豹,寻找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约翰,外面怎么了?”凯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正欲探身查看。
“凯特回去,待在原地!”约翰厉声喝道,猛地将刚从内厢探出头来的凯特布鲁斯特推了回去。
“看样子得背水一战了……”约翰康纳的身体紧贴着冰冷潮湿的车厢壁,以一个流畅的转身,反手从背后抽出霰弹枪。
枪口火光迸现,沉重的枪声压过了雨声,一发子弹精准地击中了T-890左眼传感器损坏的部位,让那冷酷的机器动作出现了短暂的迟滞。
机会稍纵即逝。
约翰毫不犹豫地摸出一颗手雷,右臂在冰冷的雨幕中划出一道弧线。
几乎在脱手的瞬间,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与天边滚落的惊雷同时炸响,闪电在云层中疯狂扭动,刹那的光影竟诡异地勾勒出一头巨兽的轮廓,仿佛末日的号角已然吹响。
约翰听过无数枪炮嘶吼,但那并非错觉的雷霆兽吼,如同命运冰冷的嘲讽,预示着“废土纪元”深渊般的黑暗。
他只能压下心头翻涌的杂念,只有行动是唯一的回应。
T-890冰冷的处理器没有情绪波动。
它一拳击碎越野车前挡风玻璃,机械躯体蓄势待发。
“它要跳车!”
约翰瞬间判断出意图,举枪瞄准,然而连续的扣动扳机只传来几声空响---霰弹耗尽。
没有丝毫犹豫,约翰右手掏空了腰间所有的手雷,左手电光火石间拔掉全部保险销。
嗤嗤的白烟瞬间笼罩了他,视野一片模糊。他凭着感觉和记忆,奋力将整捆手雷掷向那个猩红光芒的方向。
T-890的热成像系统早已锁定每一个翻滚的金属物体,精确计算出它们的轨迹,只见它冷静地抬枪点射,火光连闪,精准地打爆所有手雷。
巨大的冲击波在两车之间爆开,约翰被气浪推得踉跄后退。
然而,这正是T-890等待的瞬间。
它无视火焰与碎片,脚下发力,沉重的钢铁身躯如炮弹般从越野车顶腾空而起,直扑约翰所在的车厢尾部。
约翰只觉眼前一暗,一个泛着金属寒光的巨大拳头带着凄厉的风声,狠狠砸在他护甲自带的头盔上。
难以想象的巨力炸开,头盔瞬间扭曲崩解,他的身体也像断线的风筝般被击飞,重重砸进车厢内部,金属呻吟与骨肉撞击的闷响混杂在一起。
T-890稳稳落在车厢尾部,猩红的电子眼瞬间锁定了内厢的凯特布鲁斯特。
致命的枪口抬起,不带一丝情感。
“什么……!”
凯特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在原地动弹不得,这是出于审判日前T-X对她的阴影,极其容易被突发而来的终结者吓呆。
“不——!”
目睹这一幕的约翰,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她倒下!
不仅仅因为她是抵抗军不可或缺的指挥官,更因为……她是自己的妻子。
求生的意志和爆发的力量驱使他的双腿猛蹬地面,整个人如同炮弹般撞向T-890,右臂如铁箍般死死锁住它的颈部,用尽全身力气向后猛拽。
两个强大的个体轰然倒地,在狭窄的车厢里翻滚。
T-890的机械臂立刻反制,纯粹机械的力量轻易地掰开了约翰锁喉的液压护甲手臂,像丢弃一件垃圾般将他抓起,猛地朝车厢另一端掷去。
沉重的撞击声再次响起,约翰蜷缩在扭曲的金属碎片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T-890无情地转身,冰冷的铁拳砸向凯特。
回过神的凯特迅速反应过来,只见她侧身翻滚躲避,动作带着抵抗军副指挥官特有的干练。
然而血肉之躯终究难敌精密的杀戮机器,T-890一个迅捷如电的低位扫踢,强大的力量瞬间将凯特铲倒在地。
“【游戏结束。】”一个略带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响起,不带疑问,只是冰冷的宣告。
T-890闻声欲转,但一道炽热的火光已抢先一步撕裂空气,榴弹精准地命中它的腹部,爆炸的冲击让它踉跄后退。
未等它稳住身形,一个更加魁梧沉重的银色身影已如怒涛般压下,将它狠狠按倒在地。
是T-850!
两个钢铁巨兽的搏斗开启了地狱篇章。
沉重的拳头带着千钧之力砸向对方的核心处理器和关节枢纽,每一次撞击都让车厢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原本固定在车厢里的金属箱如同被飓风卷起的玩具,被破坏的纷纷变形,扭打的身影在狭窄空间内疯狂移动,留下满目疮痍。
眼下,T-850的手腕被T-890的机械爪锁住,只见它眼中红光一闪,手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翻转,一柄闪动着幽蓝寒光的超合金匕首瞬间弹出。
几乎就在同时,T-850腿部爆发出恐怖的抬升力量,狠狠将T-890踹翻。
咔嚓~!
匕首带着致命的弧光挥过,在T-890那早已破损不堪的仿真面皮上,又添了一道深可见合金骨骼的狰狞裂痕。
T-850单手扼住T-890的颈部,将其提起,另一只手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它的颈椎连接处,意图进行致命的分离。
T-890残余的求生意识驱动双臂,死死钳住T-850持刀的右臂,强大的力量对抗着。
系统扫描……
情况判断:无法终迅速结T-890
指令:启动电子肾上腺素……
T-850眼中红光骤然炽烈,全身引擎出力瞬间提升,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他硬生生将右臂从T-890的钳制中扯出。
巨大的力量甚至让T-890的金属关节发出濒临极限的哀鸣,就在这僵持的瞬间,T-890的腿部同时发力,狠狠蹬在T-850的腹部核心护甲上。
强大的反作用力将两者猛地弹开。
T-850重重撞在车厢壁上,而T-890则被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抛飞,穿透了车厢连接处那早已在战斗中变得脆弱不堪的地板隔板,几乎卡在了地缝隙上。
没有丝毫迟疑,T-850向前疾冲,巨大的机械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T-890的一只脚踝,用尽全身力量,将它狠狠掼向下方疾驰的火车轨道。
T-890整个身子沉了下去。
咔嚓——轰——!!!
就在它接触轨道的那一刹那,瞬间爆发出一阵绚丽的光幕,刺耳的金属声音与火车的转轮声音印在一起,似点点繁星自空中坠落而下,仿佛要与天上劈落而下的闪电连接到一起。
过后,约翰挣扎着撑起身体,搀扶起受伤的凯特,透过破洞的车厢壁和弥漫的硝烟,望向后方幽暗的轨道。
轨道上似乎有几截像是人体骨架的东西,如同被五马分尸了一般,唯一不同的是它浑身都着着大火。
在这雨夜,火很快就熄灭了,那几截像人骨一样的东西最终在约翰康纳等人的视线里化作了一个小黑点,最终什么也看不见了。
约翰收回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雨水和机油味的冰冷空气。
眼中的迷茫和剧痛褪去,只剩下经历血火淬炼后的坚毅和平静。
他轻轻握紧了凯特的手,肩上的重量依旧沉重,但步伐,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