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交

次日清晨，三月早早拿了弓箭去了林子，这一试，心里便更欢喜了。这弓与她的身量极相配，弓臂线条流畅舒展，似弯月一般，上面镌刻着精致的卷草纹，弓把似是依着她的手掌做的，握在手里极称心。

三月拉开弓，脸上满是笑意。从前鼬精师父教几人拳脚时，多是对两个男孩用心些，后来见她剖了青月溪的肚子，才用心教她功夫。如今有左将一对一地教，还有了自己的武器，半夜做梦怕是都要笑醒。

三月正欲搭箭拉弓，左将便来了，只是今日竟破天荒地穿了身白青配月白色的衣裳。他原就白皙，配上这身衣裳便更似冰雕雪琢，添了些温润之气。

三月憋着笑，想是昨晚阮爷的话被他当了真，今日便穿成这样了。左将未理她的笑，只拿起一支箭递给她，说了句：“拉弓！”随后绕到三月身后，一点点摆正她的腰胯、手臂，手掌包裹住她的手，帮她将弓拉满。

三月忍下笑意，专心看着靶子，左将却又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语：“腿再分开些。”说着，用自己的脚将三月的脚向后拨了拨。三月老脸一红，眼前又浮现出两人在房中的画面，刚刚聚集的精神又被他打扰了，气得她狠踩了他一脚，娇嗔道：“你好好教！”

午后空闲，风凉去了高冷的房间，自那次后他便搬出去自己独住了。鼬精师父放了他们半月的假，他便半月未见过高冷，新房间冷清得像口棺材，他早已按耐不住想要来找高冷说说话，可想起那天情难自禁发生的事，便又尴尬地打消了念头。

昨晚元宵，洛裳姐说要带几人去镇上看灯时，他开心得不得了，以为总算有借口可以见到高冷，可两人碰面，他装作自然地与高冷玩笑，高冷却是淡淡的，似是有意躲着他。

他拐进岔路，来到两人曾经的房间，推开门却见里面无人，环视四处，昨夜高冷精心挑的那盏莲花灯也不在房里。脚步声渐近，风凉有些手足无措，拔腿想跑却又怕被看到，于是慌乱地躺到了床上，翘起二郎腿，装作随意歪在那里的样子。

高冷见到开着的门，已猜到了几分，于是拐了个弯朝着三月房间走去。

脚步声又远了，风凉起身好奇地从门边探出头，却只看到了高冷的背影。是自己伤了他的心吗？他猜到自己在这，所以连门都没有进。

风凉懒懒地坐到门边，倚在门上。两人自小相识，之后的初中，高中都是在同一所学校，甚至同一个班。两人每天一起玩，一起写作业，高一的暑假，高冷随母亲去了国外旅游，那二十天是他最久最久见不到高冷的记录。

高冷独自在三月房里躲了一会儿，他知道三月是允许他来的，可三月毕竟不在，他独自在女孩房里总觉不妥，于是便走到路口，探头朝自己房门看了看。门关了，想是风凉走了。这样想着，他便回了房间，可一抬头却见风凉正坐在里面，当下也便反应了过来。

房内气氛尴尬了一刻，最后高冷打破了沉默。

“你来了？”他问，话一出口，两人便都察觉到了这话中的陌生。

风凉忍下心中凉意，扮做平日吊儿郎当的样子：“我看你昨晚买了一盏莲花灯，想来找你要去玩来着。”

“已经给了小莲子了，刚刚送过去的。”

风凉回忆着，小莲子似乎是那个十五六岁模样的莲花精，难怪他特意挑了莲花样子的灯。

“哦。”风凉应了一声，起身欲走，“那……我也没有别的事了，先走了。”

“嗯。”高冷点点头，别过头假装收拾着桌上杂物。风凉走出门去，片刻未过便又大步流星地回来了。

“昨晚看灯你躲着我。”他气呼呼说道，“今早师父带我们练功你也不理我。”

“嗯。”高冷又闷闷应道。

“嗯？就一句嗯？”

“嗯。”

“你说些别的啊！”

“我那天不是说了吗？就这样吧！”高冷低着头，声音中没有一丝语调。

“就……哪样？”风凉心脏有些麻麻的感觉，“哪样啊？”

高冷不语，风凉等着他的话，良久，他道：“你好吵！我去找三月了。”说完，便要从风凉身旁走过。

“我想你了，你看不出来吗？”风凉低声嘀咕着。高冷心头微颤，只装作没听到，从他身旁走远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难过，风凉身上一阵疼，他捂住痛处缓缓蹲下，本以为不想着高冷便会好些，于是疯跑回了自己房间，可一直到晚上，这痛楚都没能消散。

次日练功，风凉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辰时练法术，巳时练拳脚，鼬精师父叫两人对打，高冷却不小心打到了他昨夜痛处。风凉蹙眉忍着痛，连退了几步才站稳。高冷察觉了他的异常，可又不想与他多说什么，便处处让着他，自己挨了不少打。

“高冷！你再刻意让他，我今日便打死你！”鼬精实在看不过去，朝两人吼了一句。

风凉一时失神，看向高冷，却猝不及防被他一脚踹倒了。

“这才对！”鼬精满意道，继而又看到了风凉，“你还倒在地上干什么？起来！”

见风凉迟迟倒在地上，蜷缩着捂住身体，高冷忽然反应了过来，他捂的正是之前被青月溪甩断的肋骨处。定是这些天天气见暖，他贪凉不知及时添衣，这才叫断裂的骨缝处又疼起来。

眼见鼬精手里的鞭子要落到他身上，高冷赶忙上前拦下：“师父，他刚刚正被我踹到了之前的断骨处，此刻疼痛不是装的！”

鼬精看了看风凉的神情，心中知道这小子从不娇气，想是真的疼，于是摆摆手道：“今日便先练到这里，你去照顾他吧！”语罢，便先一步离开了。

高冷想要扶起风凉，可不知他是不是装的，身体瘫在地上，怎也起不来，还吵着要高冷背他。高冷瞥他一眼，不情愿地蹲到了地上。

“嘶——”回去的路上，风凉疼得撇嘴，高冷只好尽量放稳步子。穿过林子，四下寂静无人，风凉垂目看向高冷，心中问道：我说想你的话，你究竟听没听到？

高冷安静着，只顾埋头背着风凉。

也对，自己是在心里问的，他怎么会回答？

还在生气吗？

究竟气什么呢？气自己不负责吗？可两个男人怎么负责？那次之后，自己心里的小人儿几乎每天都要来谴责自己。这段日子，真是过得迷茫又辛苦。

风凉思绪飘飞，想着想着，那次的画面便又钻进脑子来。身体便又不自觉地……

高冷察觉到了背上人的异常，直起腰松开手，风凉直直砸到了地上。

“啊！你干嘛？”

“怕你又走火！”高冷背对着他，说完便径直走了。

“你等等我啊！”

“没时间等你！昨天青玉姐叮嘱我，让我今天帮她送东西。你自己走回去吧！”

“高冷！”风凉对着他渐远的背影喊道，“你要是打算一直这样，我们绝交好了！”

高冷不自觉停住了步子。

风凉看到他停下，又故意将话说得更狠了些：“以后……我们谁都不要理谁。”

“好！”高冷没有一丝犹豫，痛快应了下来。风凉怔住了，傻傻看着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高冷回过身看着他，道：“那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以后我们谁都不要提起。你留在房里的衣服我会给你送过去的。”

高冷一张脸麻木着，他已因这件事痛苦太久了。在他最初的设想中，他与风凉会考上同一所大学，然后先后结婚，住的房子要买在一起，以后两人的孩子也要做朋友。可自从风凉喜欢上三月，他便察觉到了自己对风凉的感情，他心中越发怀疑自己，这感情是友情还是……

青月溪与霄蚀的确帮了他一把，他迷茫了许久的心终于清晰起来，他确定了自己对风凉异样的情感，又时而排斥时而接受着真实的自己。那过程太过痛苦，风凉又时而跑到他面前来，撩拨着他的心。此时绝交便像断了那一根神经，虽缺失了些什么，但却能止住痛。

高冷深深呼出一口气，似乎终于得到了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