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留洋从南国回来了,乘轮船回来的。
父亲接她回了家之后就马不停蹄的赶场去了,说是因为工作。
“小姐先上楼休息吧,东西我来拿。”姚妈早就收拾好了卧房等小姐回来,“小姐不知道吧…这两年小姐不在家,家里都冷冷清清的,连风都不愿吹进来。现在好啦,小姐回来啦,咱们家又要大门常开啦…”
姚妈自顾自的说这话,鬼心不在焉的跟着走,不知道坐列车回来的勋怎么样了。
“小鬼头。”
白站在她脸前面她就差撞上去了才赶紧站好,“小白哥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告诉我们一声,我跟三儿去接你啊。”白推推眼镜,靠在二楼窗棱边儿上。
“我…我回来的比较突然,所以我就只告诉了爸爸。”鬼不安的扯着手套,小白扬了扬下巴:“怎么了心不在焉儿的。”
“没什么…就是累了。天也晚了,小白哥哥不休息吗…”
“哦,撒叔叔喊我过来陪你的。说是怕你一个人在家闷得慌,走。换身衣服带你找三儿去,他现在做的饭菜那叫一个香。不蹭他一顿饭可惜了。”小白自顾自说着就下楼去了,鬼还没来得及说她不想去小白就堵了一句在楼下等她。
“唉…好吧…”鬼认命的去换衣服,又认真的对着窗外渐渐落下的夕阳祷告。
主,请您保佑吾之所爱,愿他平安归来。
“哟,小鬼头!等着,三儿哥哥给你炒几个好菜,咱们边吃边聊。”晨大大咧咧的笑着,把来的俩人迎了进来。
“晨哥,你就在这里做厨子啊?”鬼觉得委屈,晨是念完了大学的,现在却委身在饭店里当厨子。
“啊——那不然呢,得讨生活啊?”晨展开一个笑,揉揉鬼的头顶,“臭小鬼头。后厨油烟大,让白带你去前边儿咖啡厅喝杯咖啡。菜炒好了喊你过来。”
“可是…”
“没啥可是的赶紧去吧,一会儿呛着你。哦对了,你可别去给你爸添乱啊,他跟你贾伯伯听戏呢。”
“哦…知道了。”
鬼撇撇嘴走了,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所谓的贾伯伯,何伯伯多好啊…
小白拍了三儿一下,“说什么呢你…炒快点儿吧。”
“知道了知道了小少爷。”晨呛他一句小白作势要打他被三儿掂起来的油锅勺子吓一跳跑了。
“小王八蛋…怕不死你。”晨边笑边弄菜。
“你要来这儿住?”
蓉打算盘的手停下来了,捏着一打账单反问,撒就跟她打马虎眼儿,蓉笑了,觉得这人贱兮兮的。
“唉呀,不赶巧啊…闺女刚回来,租界治安我还得盯着,我一个老头子了也得等这阵子忙完了才能回去陪陪闺女。”他捻着瓜子儿磕,蓉又损他几句,他还笑嘻嘻的。
“喏,房间钥匙。记得来交钱,少想着赖账。”蓉飞了他一眼把钥匙扔给他,他接过去说了句谢了就跑了。
蓉抬头,看他进了房间才把视线收回来。
“你好,住店。”
“哦,好…”
又来生意了,她只好接着弄正事。
这人拖着的箱子真大…
她心想。
鬼捧着咖啡,依旧心不在焉儿的。小白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伸手捏捏她鼻子。
“哎呀——”
鬼被捏疼了拍开他的手。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在南国看上哪家的倒霉孩子了。”小白也不恼,逗她。
“什么倒霉孩子乱七八糟的…”她蹙着眉,有些不高兴。
“好了,不逗你了。你一向心里不装事儿的,这出去几年回来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小白喝了口咖啡,付钱点了首歌五月的风。
“五月的风……”鬼喃喃念到,思绪又乱飞了,小白在她面前晃晃手她愣没理,他只好作罢跟着听歌。
留声机里放着歌,大抵是在唱着什么棒打鸳鸯的故事。
何二月卸了妆,坐在桌边等人。
小徒弟乖乖的坐在他身边,似是不知道该叫什么似的,只直愣愣的看着他。
“怎么了?”何先出声问,“有什么事就跟我说。你娘既然把你托付给我…我就不会不管你。”
“没…没四(事),就四(是)不懂你为什么要给他们cang(唱)戏。”小徒弟一听就不是唱戏的料,连外人都说他何二月捡了个跑腿儿的傻徒弟。
“酒儿…有些事,你现在也许不懂。以后你就会懂了。”何看着这张和怡长的七八分像的脸,想起那个硝烟弥漫的早晨,一身昂贵袍子缝缝补补,背着一个包袱的王酒王漫无目的的走在只剩残垣断壁的大街上逢人就问见过何二月没有。
那些忙着逃难的人哪还来得及回答一个落魄少爷的问题,满眼的逃生,却没有出去几步就被一个不知哪里落下来的雷炸飞了。
王酒王被吓懵了,瘫在角落里抱着自己的包袱念叨着何二月的名字。
后来来了一队人把他抓进牢里去了,他紧抱着包袱不撒手狱卒差点把他蹦了。
撒发着牢骚去审人,看见他在门口纠缠索性直接连人带东西带到屋子里第一个审。
“行了行了,都知道审不出人来还抓一大群无关群众进来。都去找几个人问问,没有可疑的就都放了。牢房关的人还不够多似的,净添麻烦!”
几个小警察跟在后面也很无奈,人不是他们抓的,他们也只能听着上司发牢骚。
“头儿,那那个租界的案子…我们还去跟吗…”
撒听见属下这么问,停下脚步来:“死在你面前的是同胞吗?”
他不敢说芒国人,他也怕人多眼杂。
小警察颤颤巍巍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也没在多说什么,这样的案子在警局里卷宗堆了一捆又一捆,到最后又有几个能解决掉的。
受害的是老百姓,他们却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打入沉默的牢狱。
“你是不是警察?你们是不是警察?”他杵着腰问,几个小警察都是芒国人,互相看了几眼。
“那就给我去干正事!”他扔下这句话大步走了。
“不给!那是我妈妈的东西!!”
“臭小子,长的一脸娘儿们样脾气倒是挺硬啊你…把东西给老子!”
“不给!卖国贼!!”
“够了!都给我住手!”撒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个小队长去抢那个孩子的包袱,他皱着眉头大声呵斥。
小队长歪带着帽子,完全没有警察的样子,他是贾国人,操着一口不地道的芒语骂脏话。
“你是警察还是流氓?”撒冷着脸,小队长的队服松松垮垮的擦了擦自己的鼻涕,看不起他正经的样,反问:“你是警察还是流氓?”
“扔禁闭室里去。”撒对小下属昂昂头,小下属眼中像是燃起了什么似的,冲过去就对这个平常趾高气扬的恶霸一顿打,小队长哪被人打过,急的嗷嗷直叫。
“老实点儿!”看一个下属过去了,另一个人也过去帮忙,打了他一顿算是出了一口恶气,扭着送到小黑屋去。
“新来的!你给老子等着!”小队长狰狞着脸大喊,撒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并不在意他在后面骂的有多难听。
低下身去把王酒王扶起来,“孩子,来,起来。”
王酒王警惕的看着他,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包袱。“我要找何二月!这是妈妈的!不给你!”
撒听到何二月,愣了一下。
这个孩子已经有二十出头的样子了,说话却有些不利索,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
“何二月?没事,你要找他干什么啊?我让他来这里领你好不好?”
“………嗯…”王酒王看他一脸温柔的样子,相信了他的话。
何二月听有人找他,还是通过撒找的,他起先不打算去,但是撒让他见见再说。
王酒王看见进门的何二月就大哭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家没了——!家没了——家没了啊——”
他无助的坐在审讯室的凳子上,怀里抱着妈妈交给他的包袱,对着何二月哭的听不出调来。
何快步走过去,把王酒王抱在怀里,轻拍着他的背,哽咽:“我知道……我知道…”
撒轻轻替他们掩上了门。
后来,酒儿缝缝补补的旧袍子,妈妈的手绢,外公的眼镜,奶奶的簪子,哥哥的长命锁都被何二月锁到了全是沾了血的衣服的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