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成海

苍辰没有回他的话，只是叹口气出门去了。

阿乞握着犽枭站在窗前向外看着，喃喃道：“哥哥，你可还好么？”便长长地叹息。

而远在悬青城的邵亭安虽不在自家院落，可是却每日坐在那池塘边望着一池的清水，一坐便是一整日，无论谁来与他说话，他都似是听不到，只有藤如散与他说了那日阿乞如何跳下这池塘如何与他结缘的事。

“你说的那颗宝珠还在么？是不是可以救阿乞？”邵亭安问。

藤如散摇摇头道：“其实，我一来就下去看过，宝珠还在，只不过，我无法取出，只能由阿乞来取。”

“为何？我也不成吗？”邵亭安又问。

藤如散道：“便是能，你知道阿乞在哪么？或许，他已然……”他飞快地看了一眼邵亭安没再说下去，而邵亭安的神色已然又黯淡了下去，看着水面继续发呆，过了片刻又问：“金棠呢？这许多日子都不见他。”

藤如散叹息道：“他还在你家里，那株花在哪，他就得在哪，最多离不开百里，我也是很念着他。”说着又看了一眼邵亭安，怕他听出什么，或是又引起他不快，便捡了石子去扔进池塘里。

邵亭安也并未真的听出什么来，只是点了点头，便又沉默了。

时光如棱，阿乞在山上已然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只是看着日升月落，他每日坐在门前看山，看天，直到身上的那些白粉的斑块渐渐与身体其他的颜色相差无多时，他便能四处走走，跟着苍辰姨娘去采草药，有时也会看着一朵小黄花发半天的呆。

直到有一日，他突然在半夜捂着自己的双肋痛叫，苍辰便来看他，说妖骨正在长合，便与被去除时一样会痛，却无药可医，只能忍耐着，便到第三日，他才不疼了。

“姨娘，我想念兄长和阿爹阿娘，许我去看看他们吧。”阿乞某日对苍辰姨娘说道。

苍辰看着他：“我只是奇怪，你为何总是对那个害了你的人念念不忘的，想起自己是谁时，也是第一时间问那人在哪。”

阿乞抿了抿嘴，便脱口而出道：“因为，我并不拿他当兄长，而是，而是，我，我喜爱他，想和他相伴厮守。”

苍辰一惊，直直地盯着他道：“你，喜爱他？就像是，喜爱一个女子那样么？”

阿乞坚定地点了点头道：“正是，正是如此的。”

苍辰便看了他好半晌，便才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说你那么念着他呢，他那么伤你，你还是……我不许！他是不知道你的身份，便是知道后，还会对你做出更伤你的事来。”

“不会的，他不会伤我。”阿乞起身说道。

苍辰抬头看着他：“他也喜爱你么？”

阿乞被苍辰这么一问，突然不知所措，因为他不知道邵亭安的想法，他只听他说过，我们只是兄弟，也只能是，于是他猝然地坐下去垂下头：“我，不知道。”

苍辰又是叹息：“那你又何必，好好在这里过日子吧，休要再去身陷那种纠缠不清的人世间，只会让你受更重的伤，听姨娘的劝，这天下，不管妖界，仙界，人间，唯有情感不可碰，你年幼，可是姨娘却是见过太多为情所伤的事，你的亲生爹娘便是如此，两败俱伤，你休要再重蹈他们的复辙。”

苍辰言罢便走出屋去，只有阿乞在屋中长吁短叹，可是对邵亭安的思念却每日俱增不能忘却。

这一转眼，便又快入冬了，城主夫人又让人去备过冬的新衣，同样还是备下两套，一套给邵亭安，一套便那么放着，一面抚着衣服上的扣子，衣摆，一面想着那孩子若是回来，穿在身上会是什么样，想着便只是落泪，城主见了上前去劝，劝来劝去自己也是神伤。

自那妇人带了阿乞离开，到如今已然快三个多月了，天也寒了，也没有消息来，城主知道，许是阿乞已然不在了，可是心里还抱着些希望，总盼着有封信来，说阿乞安好，勿念，但连这几个字也没有。

邵亭安自悬青城回来，又继续去念书，高郦他们也不在他面前提阿乞，怕他伤心，其实他们也是一样的心境，只是不如邵亭安那般沉重罢了。

阿乞的座位被旁人代替了，邵亭安却时常会望着那桌椅出神，先生想要罚他也是下不了手，不过日子久了，邵亭安也才好些，只是脸上不再有什么笑意，似乎是长大了不少，便在下第一场雪时，有媒婆上门来提亲，被城主夫人婉拒了几回，快到新年时，才敢与邵亭安提起，邵亭安只说不见，没有阿乞的消息之前，谁也不见，一生没有消息，一生都不娶。

冬去春来，又是春花遍野的季节。

阿乞站在半山腰上看见半空的云朵，这大半年来，似都不曾见过落雨飞雪，永远都是这样的晴空，因为这是结界，是姨娘将这山顶结为自己的地方，好让阿乞养伤，没有别的东西来打扰。

在这半年来，姨娘一面让他吃些汤药，一面又教他些如何使用心法的绝窍，便是压住妖性，因为他的妖骨已然长成，善恶两念，便在一线之间，若是动了恶念，也怕会给自己招来天地不容之噩。

“你娘虽为妖界护法，可是她却从未做恶，从不滋扰人间仙界，便也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我还在狱中时，她便来托附我这事，她还说，有一回用了大半的法力聚形去看了你，那时你受了伤，便将你医好，说你心善，便是安慰。”苍辰坐在他身侧说着。

阿乞回头看了看她，似乎是想起来有那么一回，应是在那茶坞里，半夜像是看见一个女子进来，他便猛地站起道：“难道那回的，便是我娘么？当时我半昏睡中，似是看见她了，只是，当时太黑，看不到她的面目，她竟是我娘么？”他说着眼眶突地发了红。

苍辰笑着点了点头看看他又看向远山道：“便只是那一回，往后许是再不能化成人形了，若当时不去，你恐也有性命之忧。”

阿乞闻言跌出一滴眼泪来又坐下发了半晌的呆才说道：“我只当从来无父无母的，有时，看着哥哥与他的爹娘开怀说笑，我便是羡慕，原来，我也是有的，一直就在我身旁的，对吧？”

苍辰叹口气道：“你这孩子，才知道么，这大半年来，全是想着你那个兄长吧？多亏你娘还那么担忧着你的伤。”

阿乞立即摇头道：“非是如此，我自听你说过后便一直掂记着，这不是听你说她曾现身来看我，我才与你说这些么？姨娘便是知道，我嘴笨的，小时，说话也是结结巴巴的，因为在入邵府前，总是一个人便是上街乞讨，也不会说话，只是去捡旁人丢下的吃食，举着碗看着人，他们便当我是哑巴，见我小，才与我些吃的，我便更不爱说话，所以有些话，心里知道，却是说不出来的。”

苍辰抬手抚着他的头顶道：“好了，姨娘与你说笑的，姨娘知道你受了苦，如今便加倍补偿你，也替你娘好好照料你就是，对了，还有件事，我得告知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