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

阿乞向他走近两步道：“的确如此，那宅子荒了，可是，你若是不知道，怎么会造出一模一样的幻境来？”

赵夙抬脸看向他问道：“幻境？什么幻境？”

阿乞将他们来时见到的那番场景与他说了一遍，他更是惊讶道：“我从来不曾造过什么幻境，更不曾造过什么几重天，我能看的，能想的，只是眼前这一片，记忆里的宅子什么模样也记不全了，我如何造什么幻境？”

阿乞微微一怔，难道，不是他造的？另有其人？

“你叫阿乞对不对？你帮我一个忙，帮我把那个封印破掉。”赵夙对阿乞说着看了看头顶上的那块铜镜。

阿乞后退一步道：“休想！我怎会放你走？”

赵夙惨笑道：“我还能去哪，我只是想要去看看我娘，看看他们是不是在骗我。”

阿乞依然坚定地摇头，身后的藤如散也附和：“阿乞，可别放了他，不然，他再恢复了妖力，我们可对付不了。”

不等阿乞说话，对面的赵夙则道：“那铜镜非是为了困住我的身子，而是要困住我身上的妖气，不然，这老和尚怎么肯死？因我身上妖气皆被你吸了去，铜镜能困的，只是我的魂魄，如今，我只想用这一抹残魂去看看我娘，他说，她就在与我一墙之隔之处，我就去看一眼，看看他们是不是在骗我就好，我就会回来。”

阿乞并不相信他的话，于是赵夙笑了一声，却听哧啦一声，他身上的衣服被扯在两半，阿乞与藤如散皆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在那张石床上，赵夙的身体枯瘦如柴，没有双腿，而他的身子竟然与身后的石墙连为一体，像是一大块的树根，身上的肋骨，双臂已然丝丝缕缕地和那道墙相连，看着令人后背发麻。

“你！”阿乞说了这一个字。

“瞧见了吧，我已然成了这个样子还能去哪？”他苦笑着说并看向阿，“这么多年，我就一直这么活着，若是换成了你，你不恨么？他们当初为何要这么对我，把我变成了这样的怪物，为何不直接杀了我？我自出生到此，又招惹了谁？”他的眼睛里流出了一缕细沙。

此时的阿乞对他已然有了另一番的看法，对他生起同情之心来，于是他捡起一块石头，藤如散上前劝道：“阿乞，你不会真是要放他吧？万一……”

阿乞看着他道：“他已然如此，不如成全了他，让他去见见自己的娘，也让他娘见见他吧。”说完扬手将那石头砸向铜镜。

铛地一声脆响，一阵嗡嗡之声传来，阿乞与藤如散都捂起了耳朵弯下腰去，那声音几乎要将他们撕碎一般，藤如散大声对阿乞道：“我们着了他的道了，他是用利用这个毁了咱们。”

阿乞一时也觉得他言之有理，再扭头看去，却见赵夙枯树般的身上浮出一个人形来，有手，有脚，身体修长，黑发如墨，面容如玉。

一双柳眉，一双星目，他就这么站在他们的面前笑道：“这是我最希望的样子，我娘看了，应该会欢喜的吧？”

说着浮在地面之上往另一面的石墙走去，阿乞起身对藤如散道：“替我看着他们，我跟去看看。”便大步跟随而去。

一道石墙从中开裂出一道小门，赵夙从中穿过，阿乞也紧跟了进去，前方却是一道悬梯，被一丛丛的藤蔓纠缠着，而悬梯下却是万丈深渊。

阿乞跟着他从悬梯上小心穿过，面前又是一道石门，石门半开，他跟着赵夙走进后，却觉得眼前一亮，这是一处不大的山谷，四下鲜花盛开，中间的一座小亭前方立着一块石碑，写着爱妻赵林氏之墓，在墓碑后正停放着一具水晶棺，四周围着青石。

面前的赵夙倏地停下脚步来呆呆地看着那具棺材，怔了半晌这才飞快上前，阿乞也几步走进亭中，看见那水晶棺材里，正睡着一个女子，看模样也不过二十多岁年纪，穿着淡粉色的裙衫，一头乌发整齐地垂在身侧，头顶别着金簪，面目慈祥，只是面颊深陷。

赵夙立于棺前望着棺中的人发怔，好久好久，才将一只手抬手抚在棺盖上，张开口，慢慢地，吐出一个字来：“娘……”

阿乞站在一旁看着他，心里也突然发出酸来，他终是见到了自己的娘，可是自己的娘长什么样子却是不知的，也不知道他们如今安在，不过自己既是妖类，那么他们会不会也是……他不敢再细想下去。

“娘，原来，你长的这么美，夙儿，几乎都不记得，娘，你看，我长大了。”赵夙说着，又自眼中流出细沙，他忙抬手掩着，又过了半晌才放下手来慢慢地向着棺材跪了下去。

“娘，你当初为何要生我，生下我之后，又为何要摒弃我，让我在洞里不生不死地活着，娘，我不想变成那样，娘，你听到没有？”他抚着那棺材，眼中细沙流淌不止，阿乞无从劝解只能看着。

“阿乞，你回去吧，带着你的家人快点走。”赵夙突然抬眼看向阿乞。

“你呢？”阿乞问。

赵夙将温柔的目光移到棺材中的女子身上：“我要陪着我娘，实话告诉你吧阿乞，自那铜镜被打破的一瞬，我的肉身便死了，我便可以解脱，用我最后的力气来见她一面，此生心愿已了，从此，灰飞烟灭。”

阿乞一怔：“老师傅化解你心中的怨恨，便是，想要救你。”

赵夙凄然笑道：“我何尝不知，但那时，我心有怨恨，怨恨世间一切，他要救我，我便偏不让他救，反而也要折磨着他，他竟然为了我而死，从此让我一个人活在那洞里，我无法面对，便才想了这个法子骗你，我得谢谢你才是，阿乞，老和尚说的没错，你身上虽有妖骨，可是你却心底纯善，这一点，我能感受得到，否则，那朵圣莲不会出现，你得珍惜。哦，还有，那老和尚其实在五年前业已过世了，你看见的，也不过是他的执念，今日，也算是我成全了他吧。”

阿乞听了他的话更为震惊，而赵夙已然专注地看着棺材里的人不再与他说话，他叹了口气道：“赵公子……”刚说了这三个字，一时又不知道要再说什么，说让他保重么，还是说望他来世做个完整的人？或是，人间不值得，他没有再说下去，不再打扰他与自己的亲人团聚，便一步步地走了回去。

就在他要穿过石门的瞬间再回头，他看见赵夙笑了，整个人扑进了棺材之中，蜷在自己娘的怀中轻声叫了一声娘啊，便慢慢的化成了细沙，慢慢的，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