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

老和尚听阿乞这么问，叹了口气道：“他，是那赵微寒之子，赵夙。”

阿乞一惊，连藤如散都凑到近前来打量着他问：“他，是赵微寒的儿子？看年纪不像嘛。”夙儿抬眼瞪他，只可惜没了妖力不能拿他怎样。

老和尚颌首道：“当初，赵微寒夫妇成亲十余年，一直不曾有子嗣，二人心焦，寻遍天下名医都无功而返，后来不知去哪里寻得秘方，不久赵夫人便还真有了身孕，怀胎十月一朝分娩，诞下一子却是天生残疾，不能言，不能听，不能走。”

“二人为此子吃尽了苦头，熬尽了家财，虽医得他能言能看，却无法行走，而且都说他命不久已，相士说赵微寒命中无子，强求而来的也必早夭，那赵夫人心生绝望，便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赵微寒再也无力医治他，又不忍他死，苦不堪言之时，遇到一个人，教了他保命之法，于是赵微寒便将他带到这里，将他送入这方石洞。

“那人说可用天地灵气来维系此子生命，便是让他如那草木一般的活着，不食人间烟火，如此过了十年，可是此子在这石洞内沾染了邪气，借助这一片风水宝地吸纳妖邪，从此处路过的人无一幸免皆被他吸食，附近的村落数月间便再无人烟。

“那日，我打此处过，只觉得此处怨气冲天，又不符这片宝地，便知有妖，进入府中却见一片荒芜，见到此子后我便百般教化，可是他全然听不进去，满心的憎恨，恨他的父母爹娘为何要生下他，却将他丢弃于此，恨他们将他当成草木，永世不得离开，不见天日。

“他只用这法子报复世人，吸符了太多的精气，自身会受所累，承受不起，他偏不听，反而要用这邪术脱离此地，我才不得不用符咒封了他，不至让他出外伤及无辜。”老和尚说着指了指赵夙的头顶，阿乞抬头看着铜镜上面刻着些的看不懂的符文。

“我每隔九月便来度化他，如今已然二十个年头了，他心中执念不消，我便不去。”

阿乞听老和尚如此说不禁惊讶地看向他，二十年？如此执着，只为度化一个妖魔？可是如今却并未见成效。

于是阿乞便问他：“看他心中邪念无消反长，你依然如此，值得吗？”

老和尚双手合十念句佛号道：“我身为出家之人，于这世间存在，便是以我微薄之力化解执念，救人于红尘万丈，度他于水火，此生度不得，来世再来度，他本非恶，只是教那恶占了心神，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藤如散在一旁插嘴道：“你如此执着，不是也有执念？”

阿乞看了看他，他耸耸肩又看向老和尚，老和尚便叹息道：“此执念也有因有果，如今，他身上妖气尽除，只待心中放下，老纳也才能放下。”

阿乞听不太懂他的道理，又看向面前这个如老朽般的赵夙，他的面上还是带着邪魅玩世般的笑意：“老和尚，随你如何想，我便是在这里不生不灭，再过若干年，我还是会变成原来的样子，你又能奈我何？”

老和尚点了点头道：“我方才说了，你不放下，我便也不能放下，此生无果，来世继续，小公子。”他转向阿乞，“我行前并未察觉你身怀妖骨，原来你还带着仙界圣莲，压着你的妖气不散不扬，使你本性纯善，往后只要一心向善便好，这串念珠你随身带着，若有朝一日，心中急燥难安，或起他意，便拨弄念句佛号，这世间，做恶易，为善难，全在一念之间。”

阿乞接过那串油黑发亮的珠子，只觉得触手发烫，便一瞬又不觉得了。

“多谢老师傅。”阿乞说着，望着那串念珠，心里却如惊涛骇浪一般：我是妖？不，我不是，但是他们说的妖骨又是什么？我怎么可能有什么妖骨，又怎么可能是妖呢？

老和尚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劝解道：“小公子，其实这世间，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妖气邪念，只不过，他们心中所向只为光明，也懂得分寸，将那些妖邪藏于心思深处，有些人生而为人，却撞下涛天大祸，杀人如麻，噬血为乐，而有些妖却处处行善，人与妖，并无界限，只在于心里想要化为何物，你懂么？”

阿乞点了点头道：“多谢老师傅指教，只是，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是妖，我打小便为人，怎么突然……”

老和尚按了按他的腕子道：“小公子，或许你来历不浅，但是，又如何呢，身为何物无从选择，要做什么全在心念，不必执着。”

一时众人无语，那赵夙却咳了几声道：“说够了就滚，别打扰我休息。”

老和尚转过身去面对着赵夙盘膝坐下，整理好衣裳，手心向上置于腿上说道：“夙儿，只望你，尽弃前嫌，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娘便在你四五岁时，已然过世，她的尸身至今被你的爹爹放在后山的水晶棺中，他怕你会忘了她的模样，想等有朝一日，你的病好了，可去看望她，而这也是她生前所愿，与你一墙之隔的守着你，护着你，我一直不曾告知，只是希望你能自己化解了这仇恨，可是如今看来，便是无望，老纳有愧，咱们，来世再相见，多保重了。”

言罢，他的头忽地一沉，一动不动，阿乞惊呼一声上前去看，将手放在他的鼻下便觉得他已无生息，便是就此去了。

他抬头看向赵夙，却见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的石床：“我娘，与我，一墙之隔？不可能，我爹明明说她还活着，他骗我，为何要骗我？！”

阿乞起身来答道：“因他不想你知道，想让你还抱着希望，希望你知道，双亲还在，一家团圆。”

赵夙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双干涸已久的眼中竟涌起泪水来，刹那便从眼眶里涌出，连连摇头道：“不，不是的，他骗我，他们都骗我！这老东西临死还要骗我，他明明知道我恨他们，还要用这法子骗我，我才不信！他们一定是在外面快活，一定又养育了别的子女，一家人快快乐乐的，早把我忘了！”

藤如散没好气地道：“说什么屁话？哪来的一家人？全面全是一片荒芜，你爹一个人守着一大片宅子，只有一个用人相伴，院里全是荒草，我们阿乞公子的爹还劝他离开，去别处寻个活路，可是他不肯，还说要守着自己的家宅呢，你却并不领情，还在这里作妖，叫嚷个什么劲呀。”

赵夙抬眼瞪他，一团石渣自头上落下将藤如散自头穿过，藤如散哎呀一声退了开去不满看向他。

“不是的，怎么会荒芜了？我自小时便记得他们有一个大院子，可是自到这里来后，便再没有离开过，怎么能荒芜了呢？”赵夙反复念叨着，一脸的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