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人彘

甄嬛自皇后宫中请安回来，雪天路滑，并没有乘坐轿辇，只是抱了手炉，慢慢携了槿汐的手走回去。

新解禁足的禧答应扒上了瑞贵人，两人正一同笑着缓缓向甄嬛所在的方向走来。

　　瑞贵人见了甄嬛脸色僵了僵，捂着肚子缓缓蹲了蹲就算行礼了，禧答应规矩地行了礼。

甄嬛并未苛责瑞贵人的敷衍行礼，对二人道：

玉嫔_甄嬛“前阵子本宫抱恙，好久没和两位妹妹见了，今日不如在亭中一同赏雪说话可好？”

瑞贵人咬了咬牙，无奈道：

富察仪欣“许久不见娘娘，理应问安奉陪的。”

　　不过想来自己有孕，甄嬛也不敢对自己如何。

甄嬛唇角微扬，笑道：

玉嫔_甄嬛“其实咱们姐妹多见见、说说闲话儿多好，情谊深了，误会嫌隙自然也就没有了。”

从亭中望出去，整座后宫都已是银妆素裹，白雪苍茫之间，却是青松愈青，红梅愈红，色泽愈滴。

甄嬛缓缓道：

玉嫔_甄嬛“这季节里，倒叫本宫想起一个冬天的故事了呢。”

禧答应禁足这些时日倒也学乖了，只应和道：

婉婉“娘娘博学广知，嫔妾愿闻其详。”

甄嬛脸上露出一副鬼魅的笑。

玉嫔_甄嬛“仿佛是人彘的故事吧。人彘，也是发生在这样的冬天呢。”

禧答应的笑容一凝，略有些不自在，她从小与甄嬛一块长大，显然是知道这个故事的。瑞贵人却是一脸茫然，她出身虽高贵，却是只好古筝不爱史书的，自然是不知道。

甄嬛笑笑道：

玉嫔_甄嬛“哪里还博学广知呢，其实本宫也不太记得清了，不如取了书来叫槿汐为我们姐妹念一念吧。”

念的是《史记》的《吕太后本纪》，择了一段让槿汐来念，她口齿清晰，一字一字念来娓娓动听：

槿汐“吕太后者，高祖微时妃也，生孝惠帝﹑女鲁元太后。及高祖为汉王，得定陶戚姬，爱幸，生赵隐王如意。孝惠为人仁弱，高祖以为不类我，常欲废太子，立戚姬子如意，如意类我。戚姬幸，常从上之关东，日夜啼泣，欲立其子代太子。吕后年长，常留守，希见上，益疏。如意立为赵王后，几代太子者数矣，赖大臣争之，及留侯策，太子得毋废…吕后最怨戚夫人及其子赵王，乃令永巷囚戚夫人，而召赵王。…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辉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

瑞贵人听着起先还能神色自如，渐渐面色发白，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甄嬛注视她的神情，恍若无事一般慢慢解释道：

玉嫔_甄嬛“汉高祖时，刘邦宠幸定陶戚夫人，冷落皇后吕氏。戚夫人多番夺宠、不顾尊卑藐视皇后，又想以自己的儿子如意取代吕后所生的刘盈的太子之位。如此夺夫夺位的深仇，吕后自然是怀恨在心。高祖死后，吕后恨透了戚姬与赵王如意，首先幽禁了戚姬，罚她穿着囚服日日在永巷舂米，戚夫人为高祖宠幸，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于是日日歌唱‘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幕，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

　说到此处，接着笑言道：

玉嫔_甄嬛“戚夫人真是愚顽，事已至此，寡母弱子犹如飘萍无所依靠，她还这样歌唱想依赖幼子庇护，岂不知却是害了自己的儿子。”

玉嫔_甄嬛“吕后再遣使者把赵王如意从邯郸召进京内，纵然刘盈极力袒护这个异母弟弟，结果仍是被吕后毒杀。对于眼中钉，肉中刺的戚姬，吕后砍掉她的手足，挖眼烧耳，灌上哑药，丢进厕所里让她辗转哀号，称为‘人彘’，惨不忍睹，戚夫人一代美人沦落至此，真是太可惜了！”

甄嬛妩媚微笑，对着瑞贵人道：

玉嫔_甄嬛“虽然吕后手段残酷，不过戚夫人也是活该，妄想凭一时之势夺嫡夺宠，羞辱尊上，便是咎由自取了。亦可见身为女子，吕后记仇也是很深啊。贵人，你说是不是呢？”

她听得痴呆，猛然听见甄嬛问，双手一抖，整个人已经不由自主委顿在地上。

　　甄嬛示意槿汐将她坐好，禧答应在脸色也颇为苍白，幸亏早有准备，这才不至于失态，只是用惊恐地眼神望向甄嬛，道：

婉婉“长姐，我错了。”

　　甄嬛神色一凝，未置一词。

　　脸上的笑越发柔和：

玉嫔_甄嬛“刚才本宫胡乱解释了一通，怕是反而扰的贵人听不明白，不如让槿汐再念吧。司马迁千古笔墨，可是字字珠玑，别辜负了才好呀。”

　　用的商量的口气，底下的意思却是不容置疑的。

瑞贵人被硬扶着颤巍巍坐起，阁中静得只听见她急促不匀的呼吸，脸色苍白如一张上好的宣纸。

槿汐念得抑扬顿挫，高低有致，讲至可怖处嗓音亦有些阴翳沙哑，仿佛“人彘”惨祸历历就在眼前，凄惨惊悚不已。瑞贵人听了几句，凄惶看着我哀求道：

富察仪欣“娘娘恕罪吧！嫔妾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甄嬛淡淡道：

玉嫔_甄嬛“这事儿就奇了。贵人向来理直气壮，何尝有什么罪了。况且，本宫不过是想听槿汐给咱们念个故事而已。”

　接着随手摘下鬓上斜簪的一朵紫瑛色复瓣绢花，目光盈盈看着她，手中随意撕着那朵绢花。绢帛破裂的声音是一种嘶哑的拉扯，这样骤然的静默中听来格外刺耳。

她满面惊恐地望着甄嬛，道：

富察仪欣“嫔妾…嫔妾只是听从齐妃的差遣而已啊！娘娘…”

甄嬛似笑非笑，头也不抬，只道：

玉嫔_甄嬛“是么？无论什么事以后再说，本宫现在只想听听这‘人彘’的故事。只是司马迁虽然下笔如神，却不知真正的‘人彘’是什么样子呢。本宫倒是很好奇。”

她刻意咬重“人彘”之音，眼风在瑞贵人脸上厉厉剜过，吓得她整个人倚在阁子的柱子上，绵软抖缩。

　　甄嬛也不理会，只是目示槿汐继续再读，方读至第二遍，忽然听得“啊”的一声惨叫，瑞贵人捂着肚子冷汗泠泠落下，血从身下厚重的冬装渗透了出来。

　　一旁的禧答应见状尖叫道：

婉婉“不好了！瑞贵人见红了！”

　　甄嬛也惊恐地看向瑞贵人身下的一滩殷红，忙不迭后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