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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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天。李楷灿坐在办公室的座位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拿根碳素笔在稿纸上瞎划拉，后天俩大字儿被他写在正中间用粗黑的圆圈圈了起来。盯了半晌，才终于把笔一扔，靠在椅背上长舒了一口气，得出个结论——钟辰乐不是人。
虽然帮忙给介绍了工作，但依然不是人！从昨天开始！不是人了！为什么？因为他没有心！
想着便气鼓鼓又朝身后那扇闭着的木门看去，并恶狠狠地瞪了五秒，昨天入职第一天，非但没有开开心心带着积极向上的工作热情投入新生活，还遇见了个傻逼一样的非人类同事，和一个足以让李楷灿头也不回直奔黄河自尽的任务。
钟辰乐笑呵呵敲着桌子，开头用了一大套做这种工作最重要的是实践只有见的多了文章才能改好的理论，成功给职场小白布下了新任务——“三天后的采访，你跟着去旁听。”
“采谁啊怎么个旁听法儿？”
钟辰乐笑的意味深长：“负责这次采访的是张蜜，具体等她跟你说。”
于是等李楷灿坐到张蜜对面的时候，那小丫头递过来几张A4纸，“这是这次采访的大致内容，和受访人的背景资料，你大致熟悉一下就行，到时候你跟在我后面，就当个小助理。”说完张蜜又凑过来小声说，“这次要见的是个帅哥，我有眼福了。”
李楷灿笑着拿起A4纸回到自己的座位，打算好好看看，毕竟是第一个工作，他想做好给大家看看，不辜负钟辰乐为他争取来的岗位，也不让王老板失望。纸上印着一张黑白的受访人照片，李楷灿只看了一眼，笑容便凝在了脸上。
照片像是偷拍的，那人没有正脸看镜头，而是在茶水间端着一只纸杯在喝水，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微低着头，哪怕是像素极低也模糊不了他优越的鼻骨和下颌。整张照片给人一种清冷之势，背挺的很直，让人莫名想起盛开在寒冬的梅花。
一身傲骨。李敏亨。
李楷灿霎时觉得自己大脑咯拉咯拉像是机器齿轮打了结，他机械地把脖子扭了个弧度，看向旁边的张蜜，那姑娘正在对着镜子涂口红，感受到目光之后转过头来，“看照片了吗，是不是贼好看？”
然后这句话就伴随着李楷灿度过了第一天上班，然后下班，再到回家睡觉。期间好几次，李楷灿的嘴又张又合，“要不我这次算了吧”、“把机会让给经验丰富的老员工吧”诸如此类的话在他喉咙里滚了好几个来回，最终没能说出口。
这是工作，李楷灿想着，因为要避开前男友所以推辞未免太过矫情。
可是还是会怂，身体和心理上都是。因为李敏亨好像，并不愿意原谅他。
啊！万丈高楼平地起辉煌只能靠自己，社会很单纯复杂的是人乃……好烦！唱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抬头望了一眼窗外，此时的雾霾还没完全散去，灰蒙蒙的天气更像在人心口压了一块石头，在不远处清一色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中，伫立着一座白色建筑，那是N市第三医院，位于繁华的市中心，李敏亨工作的地方。想到这他又低头看了眼资料，那上面写着，李敏亨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年仅24岁就当上副主任医师的人，通俗来讲就是副教授。
二十四岁。没读研读博。怎么做到的？李楷灿不知道，他只能想到李敏亨一定是恨极了他，所以才拼命学习走到今天的。然后他恍然，好像李敏亨一直都是这样，在遇见他之前，李敏亨就已经是学生口中的学霸；是不苟言笑、严肃端庄却很帅气的学长；是学校的模范生，拥有光明未来。
是他带坏了一段时间、然后狠狠伤害过后再丢弃的好学生。
他凭空一脚跨入李敏亨的生活，把他的人生轨迹改变了。
错的从来都是李楷灿——过于自负傲慢，不把谁放在眼里的李楷灿。
报应来得挺快，两年就到了。也不是两年，在李敏亨离开他的那一刻，报应就如洪水猛兽般朝他袭来，日日夜夜折磨着他，不得安宁。
编辑加班乃是常事，所以当李楷灿到家的时候，黄仁俊已经在沙发上看电视吃雪糕了。
“辛苦！”黄仁俊朝他举着手，李楷灿走过去往黄仁俊身边一瘫，电视上播放着快乐大本营，这节目打他上小学就播了，一直到现在还没断，也够可以的。
“你看这嘉宾。”黄仁俊指着电视里，“我一直觉得他像罗渽民。”
李楷灿不太认识，但听主持人叫那位嘉宾TY的时候算是有点印象：“哦，钟辰乐特喜欢他。”然后又端详了一下TY的脸，半晌啧了一声，“你是亲男朋友吗，哪像了？”
黄仁俊不嘚理他，拿手机咔咔拍了几张照片发给罗渽民。李楷灿摇着头又从沙发上爬起来去喝药，扭头问黄仁俊：“哎，生日想要什么？”
“得了吧，你先管好你自己。”黄仁俊斜楞他一眼。
李楷灿喝了口水：“生日当天你肯定和罗渽民在一块儿吧，那我就给你买个东西吧，反正你肯定不赏脸跟我一块儿吃饭。缺什么跟我说，缺钱不要找我，我现在也缺。”
黄仁俊依然摆手：“你看我缺什么？我毛儿都不缺，哎就缺钱！”
中药揉成的药丸很苦，落口还有点儿酸，李楷灿的五官皱在一起，把药咽下去后啧了一声：“我自己看着办吧，甭操心了，问你白问。”
电视里开始放广告，李楷灿盯着屏幕发了会儿呆，又说：“哎，后天有个采访，我跟着去。”黄仁俊嗯了一声。
“interviewee是谁知道么？”
黄仁俊咬下最后一口冰糕，眼睛没看他随口道：“反正不是李敏亨。”
“……”
寂静在客厅散发开来，连电视里的广告声都显得格外突兀，头顶的灯还非常配合剧情的闪了一下。黄仁俊抬头瞅了眼灯，又瞅着旁边一言不发的李楷灿。
半分钟后，冰糕棍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黄仁俊咽了下口水，嘴一张，用最原始最简明的音节表达了自己的感情：“啊？”
回应他的是李楷灿沉重的点头。
然后，黄仁俊又再次用最简单易懂的字眼发表了感叹：“啊……”接着他伸手在李楷灿的肩膀上拍了拍，语重心长：“穿好看点儿，别跌份儿，这是老天爷给你安排的机会。”
李楷灿闷闷地瞥他一眼：“老天爷？拉倒吧，明明是钟辰乐给我安排的机会。”
黄仁俊战术性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轻轻问：“哥，你是多沉不住气啊？能让所有人都看出来你还放不下李敏亨。”
“有……吗？”李楷灿一愣。
“有吧，反正我看出来了，罗渽民也感觉出来了。”黄仁俊说，“你其实变挺多的，我们这几个和你交情这么多年，看不出来才是瞎了。”
那李敏亨也能看出来吗？李楷灿垂着头忽然想到，如果看出来了，那岂不是觉得很可笑？反正他是真的讨厌我，那他心里会不会舒服一点？现在终于轮到我上演悲惨世界了？
黄仁俊最见不得李楷灿这副样子，耷拉着脑袋像只被人抢了蜂蜜的小熊，无措地呆立在原地，连哭都哭不出来，委屈的失了魂，不免让人心生怜爱，于是他叹了口气：“也可能……辰乐是想补偿吧……毕竟当年他们说了那样的话……”
“他们的话只是导火线而已，如果没有这么一出，我压根不会摆正自己的心态，也不会意识到……”李楷灿顿了顿，握着拳才说出下半句，“不会意识到我是真的很喜欢他。不是为了一个赌约，不会死抱着自己的尊严不放——而是真的，喜欢他。”
“那就去喜欢他。”
李楷灿抬头看着黄仁俊，黄仁俊已经关掉了电视，正对着他盘腿坐着，手还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抚摸着，眼睛里少有的充斥着鼓励：“像当年一样，这回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就是坦坦荡荡的喜欢他。”
可以吗？李楷灿想，我真的还可以再这样来一次吗？他……会接受吗？
黄仁俊就像是看透了他的内心一样：“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我认识的李楷灿不会因为一点不定因素就拍屁股走人，你也不想以后回想此生，会因为这件事后悔对吧？让从前的那个你活过来吧。”
让从前的那个你活过来吧。
李楷灿看了黄仁俊半晌，忽然一笑：“没想到，”他说，“你还挺有当老师的潜质。”
黄仁俊一愣，听见李楷灿轻描淡写地说：“不错，说服我了。”
人一旦有了盼头，日子过的能跟脚底下安了俩轮滑似的，嗖嗖地往前。李楷灿紧张又期待的那一天如约而至。
他平时睡得不好本来就起得早，这回在心里又搁了事儿，反而睡得香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了新的目标决定拼一把的缘故，反正前天跟黄仁俊聊完之后心里轻了不少。
试试就试试呗。李楷灿洗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皮都厚的可以匹敌承重墙了，最坏的结果就是被李敏亨揍一顿然后赶出去。不，李敏亨不会打人，他只会冷嘲热讽让你心理防线崩溃。
受不了皮肉之苦，那还怕屁！
他没去报社，直接和张蜜约定在三院门口见，因为从黄仁俊家里去医院更近，离他去复查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他打算看看这次采访进行到什么时候，然后直接在医院挂号去复查就行了。
李楷灿带上了上次的检查结果，因为今天李敏亨休假，他们是趁着教授倒休才争取来的采访机会，所以绝对轮不到李敏亨给自己看病了。有点失落但是可以接受，毕竟还是可以见到。
在三院门口等了几分钟，张蜜就来了，她从采访车下来，后面跟着几个人，有摄影师和打光师。
“因为是医院，所以咱们已经把随从人员缩到最简了。”张蜜今天的形象和在办公室完全不一样，头发整齐地梳到脑后，一身职业装显得她知性又漂亮，成熟了一个度。李楷灿瞅着她啧了好几声。
“啧屁！”张蜜笑骂，“没见过美女吗！”
李楷灿弯弯腰：“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张蜜在李楷灿肩上捶了一下，推着他往医院走去。
李敏亨的办公室在六楼，真够高的。医院的电梯都很难等，因为全都是病人和老人，还有做手术的，这些都是要让行的。等了两个来回，他们一行人才上了电梯，张蜜说这次还好，有一次她们在中医院，要去十二楼，等不到电梯，最后扛着设备爬上去的。
“在这种地儿，你辛苦点没什么。”张蜜说，“因为别人比你更需要电梯。”
天还凉着，一出电梯楼道里的窗户还开着，小风呜呜往里刮，李楷灿打了个哆嗦。六层全是病房，只有楼道尽头半敞着门的那一间是办公室，白炽灯照亮深黄色瓷砖，倒映出一行人的影子，正向最里移动着。
李楷灿现在开始紧张了，不是那种第一天去上班被钟辰乐三言两语交代出来的紧张，而是发自内心的生了一种畏惧，腿有点发软，就像那天在保定会馆门外一样。
原来那人的气场这么大，能五十米开外影响到我。李楷灿下意识摸了摸额头，没出汗，嚯，表现的不错。
他挺直后背，跟在张蜜后头眼看着那扇门离自己越来越近。
“别紧张。”张蜜悄悄说，他们已经到了办公室门口，张蜜吸了口气，随后换上一副标准职业微笑，敲了敲门。
“请进。”门里的声音顺着门缝溜出来。
啊，感觉对了。李楷灿点点头，是李敏亨。
门完全被推开，李楷灿抬着头看过去，里面的李敏亨正从椅子上站起来，白大褂尾端贴了一下椅子，拂起一个飘逸的弧度，随后落下。他站起的时候微低着头，边朝门口边抬起头来，嘴角刚刚扬起的笑意在和对面的人对视之后僵了一下。
真好看，李楷灿想，哪怕表情僵了都显得翩翩风度彬彬有礼。
僵硬的表情一秒后火速褪去，笑意重新爬上李敏亨的面庞，他微笑着和张蜜握手，和每位工作人员握手，最后停到了李楷灿面前。
李敏亨伸出手，笑容没有一丝破绽：“您好，接下来麻烦您了。”
李楷灿没有一秒迟疑，伸手抓住李敏亨的手，没错，是真的抓，他手劲大的李敏亨都微微惊讶地挑了下眉。
“您好！”好听的声线再次响彻整间办公室，甜美充满活力的让李敏亨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穿越回了大学时代，遇见了最开始那个张扬自信的李楷灿。
“请多关照！”李楷灿笑着又想，李敏亨的手真暖和，依然很好摸。
三月一来，春天就真的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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